阿蕤的语气不疾不徐,可是话中含义却是让人背脊发寒。 可是此刻斜斜倚在窗边矮榻上,听着阿蕤娓娓道来,条分缕析此刻夺嫡的各方势力的萧旻,却无视阿蕤话语中的惊心动魄,反而在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他的面容速来冷淡如霜雪,这一笑却如秋日月华般摄人心魄。 即便是日日与他相对的阿蕤,见此口中的话也忍不住停顿了一下。她总算是明白,为何皇后娘娘所设的赏梅宴上会有这么多家的贵女为了太子殿下争风吃醋。 可是阿蕤不知道的是,京中爱慕她的少年郎一点也不少于爱慕太子殿下的小女郎,太子殿下甚至因为她的事情屡屡吃醋。 萧旻却很喜欢阿蕤稳操胜券、指点江山的模样,更喜欢她在自己身边这样神采飞扬的样子。甚至见她停下,萧旻还忍不住地催促道,“所以呢?阿蕤,你继续说。” 阿蕤定了定神,才又说道,“不过,依我这些日子以来在后宫之中的所见所闻,顾嫔母子未必清楚此事。” 说到此事,阿蕤的眼神甚至有一点难以置信,她自闺阁之中往来的就都是聪明人,这等自负愚蠢之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轻笑了一声,萧旻反问道,“不然你猜我那位父皇,为何在众多贵女之中选中了她?” 闻言,阿蕤倏尔回头,看着萧旻,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良久,阿蕤才再次感叹道,“先皇择定母后为当年的豫王妃,可当真高瞻远瞩。若是当真让豫王登基,只怕他三五年的功夫就能将两朝积攒的家底挥霍得一干二净。“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对于陛下以及顾嫔母子的不理解。 突然想起今日进宫时母后说的话,阿蕤随口说了一句,“清晏,今日我进宫时母后和我闲聊说起长春宫里的事情。说是豫王殿下如今见不到陛下,顾嫔急得团团转,在陛下面前拼命为豫王殿下美言。 不过,陛下似乎不爱听这些,自从顾嫔说过一次之后就不爱去长春宫里,最近都在几个年轻的小嫔妃那里流连。这可是把顾嫔给急坏了。据她宫里的宫女说,顾嫔有时会深夜诅咒陛下,怨憎陛下不肯易储。” 听了这话,萧旻眼底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语气里却是颇为闲适,丝毫不见着急,“无妨,且由着他们闹去吧。 如今后宫之中,许昭容已经一跃成为九嫔之首的昭仪,还和同样膝下有皇子的柳昭容联合,两人凭借着自己年轻美貌和膝下皇子,皆跻身成为宫中最为盛宠的嫔妃。九嫔之中的其他人皆以她们两个为首,倒也整合起了一点势力。 也因此,眼下这后宫之中隐隐有闻皇后、顾嫔和九嫔三股势力分庭抗礼之势。 这么多年以来,顾嫔、豫王殿下能和闻皇后、太子殿下相争,不是因为他们多聪明多势大,而是因为陛下的偏向和默许。 萧旻和卢秉真都很好奇,如今陛下明显已经和顾嫔母子离心,顾嫔母子又该如何扳回一局呢?夫妻二人在眼神的对视里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两人隔着案几同时抬起茶盏隔空相碰。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的逍遥日子,陛下突然下旨命太子殿下入朝听政,前朝后宫的人突然惊觉,太子殿下已经将近两月不曾入朝听政了,可是他们从未觉得太子殿下真的远离过朝堂。 入朝前夜,萧旻和卢秉真两人在漪春园里的湖心亭中赏花。 月华如练,倾泻在湖面之上,泛起清凉的波光粼粼。荷叶荷花摇曳生姿,香气伴着水汽被晚风送入亭中。湖心亭中挂着数盏珐琅彩琉璃灯,流光溢彩。 两人并肩坐在一张矮榻之上,不知不觉之间,卢秉真已经半缩进了萧旻怀中。似乎吵完架又和好之后的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的感情更好了一些。 萧旻和卢秉真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着对方,情意绵绵皆在对视一眼里。月光盈盈下,两人又都是绝俗的容貌,当真是谪仙下凡来。 待到卢秉真开始困倦得半阖上眼时,萧旻双臂微微一用力就将她抱了起来。卢秉真贴在萧旻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懵懵懂懂间一瞬恍惚。原来不知何时起,她已经如此地信赖他了,他们会这样一直走下去,一辈子。 自从太子殿下入朝后,卢秉真的生活就变成了上午去给闻皇后请安,顺便陪闻皇后说会儿话。然后,带着闻皇后赏赐的各种珍宝补品回东宫和萧旻一起用午膳,小憩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一起和东宫属官幕僚们议事。 也不知萧旻私底下做了什么,或是范阳卢家的施压,又或是两者皆有。总之,这些人如今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在萧旻和卢秉真面前耍什么花招了。 今日不知为何,在后宫之中陪伴着闻皇后的卢秉真频频走神,身侧近来颇为得宠的许昭仪调笑道,“太子妃殿下这是在想什么?让妾身想想,莫不是在想上朝去了的太子殿下。” 闻言,卢秉真回神笑道,“许昭容又打趣我了,我不过是想着中秋节快到了,不知道该给各宫娘娘们送上什么样的节礼罢了。这可是我嫁进来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可不能马虎了。” 许昭仪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哪里会穷追不舍的为难卢秉真。或者说,除了太子殿下的生母闻皇后和头铁的顾嫔,谁也不敢为难这位出身极高的太子妃殿下。 几个前来给闻皇后请安,又留在这里陪闻皇后说话的小嫔妃当即都凑趣地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各种时兴的点心绸缎。 等到嫔妃们都散了,闻皇后本打算留卢秉真说会儿梯己话,却没想到朱柿匆匆走进来,脸色不太好的说道,“皇后娘娘、太子妃殿下,不好了,陛下在朝堂之上晕倒了。” 什么!闻皇后和卢秉真皆是一惊。 闻皇后到底多经历了这么些年的大风大浪,马上就冷静下来了,或许其中也有她早已对陛下完全失望,对他没有一星半点的在乎的缘故。 “朱柿,你说清楚,陛下如今怎么了?”闻皇后厉声发问。 “回禀娘娘,今日一早在朝堂上议事的时候,底下又有人提起顾嫔和豫王殿下的事情,说是荣德县君与豫王殿下无关,还请陛下解了豫王殿下的禁足。陛下只说容后再议,没想到又有好几个与顾家有关的大臣都提及此事。 陛下大怒,怒斥他们,结果就晕过去了。” 闻皇后当机立断,“请太医院所有太医为陛下诊治,再请奉天佛寺的主持入宫为陛下祈福。既然陛下的晕倒与顾嫔母子有关,那责令这两人去宗正寺里禁足思过,为陛下跪经祈福。那几个劝说陛下宽恕豫王殿下的大臣也一并下狱。” 朱柿闻言就要走,就听见卢秉真补充了一句,“眼下宫内宫外都需戒严,多拨几个人去保护顾嫔和豫王殿下,不得有失。” 朱柿领命而去后,闻皇后和卢秉真相对而坐,两人都是眉头紧锁。闻皇后缓缓地说,“此事发生在朝堂之上,瞒是瞒不住的。只望陛下能速速醒来,才好稳定局势。阿蕤,你现在就回东宫去,不要随意出东宫。” “母后,这怎么可以?您一个人留在后宫里我和清晏都不放心。若是您觉得去东宫不方便,我就留在您这里陪着您。”还有一句话卢秉真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如今后宫人心难辨,陛下昏迷之下,各人更是都各有心思,就怕万一不小心伤到闻皇后。 在卢秉真心里,闻皇后不仅是自己的婆母、清晏的母亲,还是一个心胸豁达的后宫之主和一国之母。卢秉真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看见闻皇后受伤的。 听了这话,闻皇后颇为宽慰地拍了拍卢秉真的手,“好孩子,本宫没有看错你。但是,陛下昏迷本宫这个皇后自然是要去侍疾。去吧,阿蕤,旻儿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最后,卢秉真领着朱柿和雪茶离开闻皇后宫中的时候频频回首。一回头,卢秉真就能看见闻皇后目送她们离开的模样,她心里酸涩得不行,不明白为什么闻皇后这么好的一个人要经历这些。年少相互扶持的丈夫移情别恋,这个丈夫甚至要杀自己的孩子。 陛下昏迷一事也在前朝中炸开了锅,不少朝臣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但是因为谁也不知道陛下究竟近况如何,各方势力都按耐不动。 毕竟,陛下可不是一个宽仁的性子。若是陛下醒来了瞧见他们唯恐天下不乱的作派,只怕他们全家的性命都要填进去。 京城之中最为掩人耳目的几间酒楼里,三三两两的朝臣聚在一起讨论今日朝堂之事。不少权贵的家中,也有人遮遮掩掩地前来拜访。人人都知道,这京城的天就要变了。 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皇太后的娘家,如今其他的皇子还小,有实力争夺帝位的也不过只有太子殿下和豫王殿下罢了。闻皇后的娘家闻家和太子妃殿下的娘家范阳卢家当然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顾家也毫无疑问是豫王党。 那有可能会影响到陛下看法和后宫局势的就是,多年以来避世不出、享有盛誉的皇太后娘娘了。 此刻,皇太后娘娘的娘家齐家之中,确实也聚集了三五朝臣,正在讨论着今日朝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