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娘。”
“婆娘。”
雕刻精美的床榻,盖着一层被褥,丝绸的被面,老人的嘴角仿佛在动。
床前坐了半夜的朱棣,突然激灵一下,回过神来,感觉父亲说什么,连忙俯身上前,关切的询问:“父皇,您说什么吗?”
殿内的宦官和女官,听到了动静,连忙靠了上来,外间值班的大夫,也被惊醒了。
老人纹丝不动。
“圣人好像在笑。”
女官错愕的说道。
人们的视线看了过去,老人的嘴角的确有些翘起的模样。
这样的现象,人们内心忍不住称奇。
“重八,你太倔强了。”
“你这个婆娘,到底是咱倔,还是你倔,你竟然好意思抱怨咱,说咱倔。”
汉子大声的吼道。
“妇人不得干政。”
那名妇女纹丝不动,理也不理汉子,气的汉子忍不住跳脚,天下间就只有眼前的女子,敢如此的气他,一点都不听自己的话。
自己还不是为了大明,为了大局。
“你啊,就是个小女子。”
“夫人,这花好看吗?我亲手跟你摘的。”
“夫人?”
“夫人?”
“好好好,咱错了。”
汉子大声的说着抱歉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发脾气呢,周围的宫女们纷纷忍不住笑了起来,被妇人用眼光止住了宫女们。
“老大,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温和了,你不知道读书人有多坏,他们虽然嘴上天天挂着礼义廉耻,其实最在乎自己的利益。”
“老大?”
“老大?”
“你如此的年富力强,岂能离弃老父?实为不孝。还有咱已经老了,精力大不如前,你却这么一走,大明的江山社稷怎么办?天下黎民百姓的安危怎么办。”
“老二,你太不成器了。”
“儿子哪里错了?不就是睡了几个妇人?儿子又没有用强,天下间,哪家的女儿不愿意嫁入王家?”
听到儿子的抱怨,老人恨铁不成钢。
“老三,你怎么一点本事也不长啊。”
老人失望的说道。
“儿子的才能虽然不强,可也不算弱,至少让藩国稳定,不受兵灾之害。”
“岂有此理,如此小家子气。”
“老四啊,你不得了啊,你在北平的威名,连咱都经常听到。”
“这样不好。”
“太出彩了,哪怕你大哥不在意,可是你大哥下面的文武官员们,必然会对付你的,你看看,你自己亲卫的指挥使都被他们拿走了。”
“老五,咱懒得管你了,你就去弄你的花花草草吧,也算是对百姓们有利。”
那一天。
万众瞩目,每个人脸上神情激动,满是期盼,看着台上的身影。
汉子骄傲的宣称。
“我们中国百姓的君主,自从宋朝国运告终,失去了天下。”
“前朝统治下的土地,城池被摧毁,熟田变牧区,妇人不敢出门,男人不敢抬头,人口凋零,民不聊生,百姓困苦,不敢欢笑。”
“只有咱,受命于天,平定四方,偃兵息民,恢复宋制,还我中国山河。”
“今定国号大明,建元洪武,天下始复兴,不妄动兵戈,力求百姓安居乐业,开万世太平。”
钟山祭坛。
男子昭告天下。
老人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皮肤如同陈年的书页,满是皱纹和斑点,他的眼睛紧闭,人们看不到他往常犀利的眼神。
呼吸都仿佛微弱了起来,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利落。
“父皇?”
朱棣最后尝试叫了一声,见没有动静,只能认为自己是听错了,无奈的坐回去了椅子上。
大夫也诊了诊脉,同样什么话也没有说。
该说的话,昨日已经说完了。
大概就这几日。
除非有奇迹。
朱高炽三兄弟一起前来。
“父王,儿子们来看顾皇爷爷,父王去休息一会吧,身体也很重要。”朱高炽看着朱棣苍白的脸色,关心的说道,两个弟弟纷纷附和。
朱棣摇了摇头。
朱高炽有些无奈。
朱棣指了指朱高炽,“你去忙你的国事。”
朱高炽小声道:“儿子陪陪皇爷爷。”
“也好。”
朱棣答应了。
三兄弟立在朱棣的身后,朱高煦和朱高燧,皆低着头不敢乱看,朱高炽却忍不住打量,看着床榻上纹丝不动的老人,内心感慨生命的伟大。
只有经历过生死,才明白生命的可贵,以及对生命的重视,但也不会再失控。
“这也是朱棣对自己不满的原因吧。”
朱高炽内心暗暗想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经历过就是经历过,再多的伤痛,并不会因为经历过就会减少,只是因为悲伤过后,心理就会变得强大,已经足够支撑。
所以经历过苦难的人,他的内心定然强大。
而一个刚刚经历过苦难的民族,向心力和坚韧必然是非凡的,具备了需要的条件后,这个民族就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虽然自己伤感朱元璋的病情,但国家大事,自己是放不下的,无法像朱棣这般,他可以不理国事,不正是因为有自己在操持么。”
“小到个人。”
“悲伤是悲伤,生活还要继续。”
朱高炽如此想到。
陪了一个时辰,朱高炽终于说道,要去文华殿处理国事。
朱高煦和朱高燧忍不住看向大哥。
朱棣想了想了,其实他并不生气老大,老大的做法是对的,可是朱棣就是心里不爽,不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心疼起长子。
“你去吧。”
朱高炽安慰道:“皇爷爷受命于天,非同凡人。”
说完。
又去看了看朱元璋,最后宦官送了朱高炽离开,留下了两个弟弟。
——
文华殿。
礼部的官员早已在等候。
高丽南王的使者,已经在京城里停留了三日,还有老挝宣慰使派来的人,以及缅甸那边,和素可泰地区前来大明觐见的前王族。
内阁的阁员和六部的大臣,制定了许多的方案,关于西域行省的军事调动,乃至民生的安排,还有民夫运转,军工企业的生产计划种种。
有的需要和皇太孙商议,有的则自有章程,需要皇太孙殿下过目和签批等。
还有国内的许多事。
“商人带来的信息,他们说杨忠被帖木儿五马分尸。”
“消息可靠吗?”
朱高炽愣住了,沉重的询问。
“应该可靠。”
胡广满脸的沉痛。
内阁当下影响力最大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解缙,属于坚定的南下派,另外一个是胡广,胡广不近人情,却又能持大体,并且善于听取意见。
帖木儿杀了大明使臣之事,是朱高炽没有想到的。
陈诚其实并没有死,只是被关押了起来,限制了自由,不少商人带回来的信息,让朱高炽相信了历史。
历史上。
帖木儿的确没有杀害大明的使者,也的确留了下来,后来他死后,他的继承者就派人护送大明的使臣返回大明,可见大明的使者并没有受到虐待,否则哪里敢送回来。
至于通商。
朱高炽也不认为有问题,所以很早就鼓励商人们。
帖木儿汗国的百姓们民不聊生,可财富还是有的,只不过被搜刮到少部分人手里,百姓们越贫穷,统治阶层越富裕,财富转移了。
反而因为帖木儿汗国的生产力破坏,急需要外部的物资。
因此历史上,帖木儿汗国经常派使团朝贡大明,除了保障大明不会威胁帖木儿的后方,也能获得大批需要的商品,缓解国内的需求。
所以大明的商队出现在帖木儿汗国,不但没有遭受打压,反而受到热烈的欢迎。
朱高炽沉默了。
如果以前只是政治和军事上的需求,属于国对国的矛盾,那么现在,随着大明使者的被杀,意义已经不同了,这是对大明的侮辱。
看着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制定出的作战计划,朱高炽内心不宁。
朱高煦和朱高燧两兄弟,被朱棣赶了出来,让他们去文华殿协助他们的大哥,朱棣并不是不知道目前大明发生的事情。
两兄弟刚进入文华殿,就被殿内压抑的气氛惊住了。
以前文华殿可不是这样。
“大哥。”
“大哥。”
“郡王殿下。”
诸臣拜见两兄弟,两兄弟客气的回礼。
朱高炽指了指奏疏。
两兄弟拿起来看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内心气的不行。
朱高煦大声说道:“大哥,此仇非报不可,让弟弟去吧,弟弟向大哥保证,必取下帖木儿的项上人头,我愿意下军令状。”
朱高燧也两眼冒精光。
他虽然不如二哥会打仗,可是他也能为大哥出力,“弟弟愿意带领锦衣卫,率先入帖木儿汗国,成为大军的耳目。”
朱高炽摇了摇头。
朱高煦冲锋陷阵的本事,朱高炽毫不怀疑,可指挥大军和冲锋陷阵并不是一回事。
相反。
朱高煦在大局上并不够高强。
张辅、朱能、陈亨、张玉.朱高炽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名将,甚至开始思考起老将,耿炳文、宋晟等。
不过朱高炽放弃了使用老将。
宋晟在来到京城前,坐镇西北数十年,是有能力率领大军对抗帖木儿的。
但是宋晟年龄太大了。
历史上帖木儿大军入侵东察合台汗国,进入亦力把里,威逼哈密,宋晟的反应并不够强烈,主要以布防为主,除了军力上的区别,更多的是宋晟老迈,自知道自身情况,所以上疏已经造反登基的朱棣,让皇帝赶紧派新的总兵官,以及支援更多的兵力。
不过那时候的明朝,因为对帖木儿汗国不够彻底了解,下意识的以为会从北部来攻打,所以军事的布局,主要投放到了北部。
老的又太老,年轻的太年轻。
蓝玉是中间层,军中承上启下的作用,可惜此人留不得,犯下的罪名太多,换做谁都会杀了此人。
看上去谁都是名将,可谁也无法让朱高炽完全放心。
张辅和朱能,他们当下还太年轻了,又没有经历过靖难之役,虽然参加过西北战争和西南战争,可也只是在朱棣的指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