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结婚那阵,林语熙对他生疏得很。 新婚当天,她穿着漂亮的婚纱,也没笑过一下。 仪式上交换了戒指,司仪宣布新郎亲吻新娘的时候,周晏京握着她戴戒指的那只手,慢慢靠近她,她的睫毛在白色头纱下面不停地颤啊颤。 他看得好笑,很想逗她,最后还是放过了她,隔着头纱借了个位。 晚宴,周晏京没少被灌酒,他脚步虚浮地装醉,身边有人叫林语熙,扶一下你的新郎。 他瞥过去,见她站在那神色纠结了几秒钟,才过来像搀奶奶一样搀住他手臂。 到了松云湾的婚房,晚上周晏京回房时,她穿着敬酒时那条红色礼裙坐在床尾等他。 一字领,露在外面的双肩薄而精致,绸缎顺滑的质地裹贴着纤细的腰肢,鱼尾裙摆堆落到地毯上,她脚上穿了一双水晶绑带的高跟鞋,细细的银链往脚踝缠绕。 周晏京心里像钻进一条毛茸茸的虫子,动了一下。 那是第一次,他在林语熙身上看到成年女性的娇和媚。 她抬起眼睛看他,手指揪着裙子的布料揉搓。 她那时候还没毕业,眼神清澈又紧张。 周晏京站那,天人交战了一会,最后还是绅士风度占了上风:“我去客房睡。” 婚房里的一切都是周晏京亲自设计的,主卧的地灯用了最多心思。 林语熙从小就怕黑,睡觉要开着台灯睡,赵姨说过她好几次,那样会刺眼,睡不踏实,她听的时候一脸乖巧也不顶嘴,然后永远不改。 小夜灯都不行,因为照明范围不够,会有黑暗的死角。 周晏京请了好几个灯光设计师,改了几十版方案,做了几十次试验,才设计出了最后能照明整个房间,又舒适不影响睡眠的灯光。 林语熙睡得好不好他不知道,因为婚后头两个月,他都是在客房睡的。 在所有人的期待里当了几年荒度时光的废物,结婚之后,周晏京自觉身上有了养老婆的责任,于是创办了博宇投行。 他没利用周家的一丁点资源,兴许是对他有亏欠,周启禛和凌雅琼没有再反对。 白手起家并不容易,焐林语熙这块包冰的石头就更难了,但那段时间周晏京甘之如饴。 爱人在怀,事业在手,以前的不平衡好像都得到了抚平,他现在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和想要爱的人。 他在林语熙身上用尽了心思,花了几个月,才慢慢把林语熙哄得对他不再那么抗拒。 直到那场意外降临的暴雪,破坏了他计划好的蜜月之行,但在北郊收获了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他从没那样爱过一个女人,爱得眼里心里都是她,哄着她小倔驴似的脾气,永远第一个低头服软,她能笑一下,比所有的事情都重要。 被困在一栋房子里的生活,放以前,他可能三天都忍受不了。 那阵子却像个耽于美色的昏君,哄骗林语熙路没修好,费尽心机地把她留在那。 他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在那学会了做饭,放着公司里的项目不管,把菜谱当事业来研究。 也曾有过头脑发热的时候,问她:“我们在这里隐居一辈子好不好?” 一方天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构成对方的全世界。 从北郊回来之后,他和林语熙进入了短暂的热恋期,他像一头栽进蜜罐里,一切都美得像场梦。 梦醒在那一天的楼梯口,他听见凌雅琼说,林语熙当初想嫁的是他的大哥。 周晟安于他而言是一个很复杂的存在,既是他最亲厚的兄长,也是天平另一端永远压过他的人。 他用了很多年去抗争,去接受,全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属于大哥。 但他唯独没有办法接受,就连林语熙也是他大哥的。 是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他大哥呢? 如果就连林语熙的天平,也向大哥倾斜,那他到底在爱什么? 他没有办法回家面对一个爱着他大哥的林语熙,他把自己埋进一个又一个的项目里,用一刻不得闲的忙碌来麻痹自己无从疏解的心情。 史唐生日那天他抽了空过去,但他没想到林语熙会去。 看到她的一刹那,所有压制过头的情绪都反扑回来了:失望、怨恨、不甘。 为什么连你也如此?你爱着大哥,我凭什么要爱你?你心里装着他,我也要装一个别人才算公平。 然后,他犯下了这辈子都无法补救的错。 他后悔了,在说话的一瞬间,在林语熙离开的时候。报复了她,竟然一点痛快的感觉都没有,反而烦闷得像暴雨前湿度涨满的空气。 他在寂静得让人发慌的深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她会不会哭,她那么爱哭。 最后他甚至说服了自己,就当做没听过算了。她对他也不是那么无动于衷,是不是也有一点爱? 大哥订婚的那天回到老宅,他原本想要讲和的。 想告诉她,他那天说了谎,他只爱过她一个人。 餐桌上,林语熙全程不看他一眼,周晏京给她夹了她爱吃的糖醋小排,她一下都不碰。 饭后他去找她,在走廊转角,听见她失落地问大哥:“你爱白小姐吗?” 周晏京不是没注意到,她在餐桌上几次看着白清枚发呆。 那个满怀羡慕的眼神就像一根针,扎破了周晏京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期待。 他仰头靠在走廊的壁纸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顶灯,一片心灰意冷。 他在那一刻做了离开去美国的决定。 在纽约那两年多,周晏京完全将自己投身于快节奏和高强度的工作当中,闲下来的时间越少,会去想林语熙的次数就越少。 不是没有过辗转难眠,冲动想要给她打个电话的时候,最后都在清醒的理智下作罢。 半年后他回国了一次,林语熙对他的态度又回到了结婚之前,甚至比那时候还要更冷冰冰的。 她没有和他交流的欲望,周晏京和她说话,大多时候她都以沉默回应。 那天早上他下楼的时候,她正在吃药,周晏京问她:“身体不舒服?” 她说感冒了。 他让她穿厚点,可能会降温,她没说话,也没有去加衣服。 临出门时周晏京又叫住她,问她晚上几点下班,她沉默了一会,说今晚去笑笑家住。 她好像不记得,那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周晏京千里迢迢跑回来自讨了个没趣,当晚就飞回纽约了。 两年间,他和林语熙中间隔着一个太平洋,距离越来越远。 直到第三年秋季,凌雅琼打来电话,提醒他三年之期快到了,什么时候回来一趟,把手续办了。 当天,从未主动联系过他的林语熙就打来电话,周晏京知道她打来一定是要说离婚的事。 在他的视角里,那是一个她迫不及待想要结束的讯号。 那时他清醒地知道,对他、对林语熙,离婚都是最好的选择,但同时还有另一种力量在跟理智较着劲。 原本回国是想结束这一切,但每次林语熙准备提起离婚的时候,那种莫名的力量都会突然压倒性地盖住理智。 所以他一次一次,最拙劣的方式逃避、拖延。 如果他再早一点醒悟那种力量是什么,在那个时候承认自己还爱她,舍不得她,是不是就能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