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画技拙劣,二姐见笑了。”敏若道。 她的画是第一世和奶奶学的,她的奶奶出身书香门第,自身是国画大家,她虽没有向绘画发展的意向,但二十余年耳濡目染,确实学到不少,后来上大学的时候还时不时被老师拉出来当个才艺搞搞。 可惜后来倒八辈子血霉赶上穿越热潮了,然后在宫里战战兢兢十几年,本来能画山、能画水、能画世间万物美的笔,也只能用来描花样子了。 十三年步步谨慎、小心求生,她不愿自己的画笔成为讨好人的工具,好像是在固守作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宝贝的最后的底线。 这辈子得了清闲之后,她在熟练掌握加强上辈子学到的宫廷生存技巧与风雅本领的同时,也试图拣起最开始学会的这一门本领。 可以不为了讨好别人,只为取悦自己而画。 对上辈子而言,简直是一种奢求。 而若非这辈子白捞了个好身份,恐怕她今生也是与此无缘了。 敏若垂头,没让皇后看到她眸中的冷漠与讽刺。 皇后听闻却道:“你若喜欢山上,倒是没什么,可真信了却是不成的,太皇太后老祖宗与咱们万岁爷都不大喜欢汉传佛教,你心里要有数。若只是喜欢山,你庄子后头那小山如今不正空着?要买下来银钱可够?” 她正想着,皇后忽然也说了起来,“听说你这些日子常去那边山中的庙里进香?” 她顿了顿,又笑道:“还记得那年你入宫去给我请安,见了永寿宫的布置就很喜欢,说那样住阔朗又舒坦,如今你倒把这庄子如愿布置成安乐窝了。” 皇后笑道:“你喜欢的,姐姐什么时候没给你过?” 要说她手里的银钱,遏必隆临死前将家分得清楚,法喀承爵拿了大头,几个儿子各有所得,也没落下女儿了,每个没出嫁的女儿都以分嫁妆的名义得到了一笔银资物什,出嫁的两位也各得到了追赠的一笔银钱。 可当时有主,架不住这个月就没主了!山田的主人落了罪,家产皆被抄没,若打算买那山,这会正是好时候,田地倒是不多,她手里银钱富裕,连并着那半顷多良田,可以一起买下,那边与这个庄子挨着,届时一处圈进来就是了。 “过去闲坐赏景罢了,寺庙道观都去,山中的风景好,视野也远,待着舒心,心也静。”敏若方才心绪都飞远了,倒是不耽误她回答皇后的话,言语神情都滴水不漏,哪怕是云嬷嬷这个老江湖在旁都不会没出什么破绽来。 试问,有那个种花家人不想拥有一座山呢?敏若扪心自问,她是很想。 可惜不能,不然她真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躺着当一辈子土财主去。 但此时要紧的不是这个,是皇后如此坦然地对敏若表现出她消息的灵通。 其钱财之丰,几乎是够敏若花天酒地锦衣玉食躺一辈子的。 “我这是山野偏僻地,二姐你那可是紫禁城里头的一处地方,偌大的宫殿,宽敞又阔朗,看着便更喜人了。”敏若接过她的话,又忽然说起:“还记得那回入宫,二姐你赐给我几匹很难得的缎子,其实我只是瞧二姐你穿那个颜色好看,并不是真想要那料子。后来额娘还训斥了我一顿,说我小格格眼皮子恁浅。” 这代表着什么呢? 二人状似闲聊,其实满嘴没一句空话,敏若是为免后患故意提起从前的事,皇后未必多想,但此人心思纤细远在原主及钮祜禄氏众姐妹之上,她不得不做完全准备,最近她变化颇为明显,虽然明面上也做得“循序渐进”,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敏若最近还真打算把那头的山买下来,无他,这段日子她曾去逛逛,那边山上几处果子树,有山楂野枣柿子树,她都很喜欢,她又规划了一下,可以后移种桃杏李梨桑葚海棠等许多果木,京师的气候好,许多果树都能活,山上还有核桃栗子野莓等等,买下来不求每年有多少营收,单是这些吃食就很新鲜了。 而皇后这样状似打趣的一句话,对她而言算是意外之喜了。 山里那些吃食山货对她有着极高的吸引力,若不是当时那山连着田地是有主的,她真就下手摘了。 这其中序齿从二的灵若也就是当今皇后、从三的敏若与从四遏必隆第三继妻巴雅拉氏所出的秀若所得比另外三位姐妹多,敏若过来之后轻点了一下原身的私产,除了京郊的两处庄田、京中的一处铺面外,还有合有万两多的银钱,几十箱金银器物、布料摆件。 皇后驻足画前半晌,最终似乎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在叹气,回到炕上坐下,皇后眼神有几分复杂,对敏若道:“屋子布置得不错,有空真想叫你把我那坤宁宫也布置布置,可再一想,怎么布置都是那一亩三分地,无甚区别的。倒是永寿宫很好,我在那边住了十几年,前头二三年将前后殿都占了下来,也是如你这般的安排布置,住得很舒服。” 敏若以理鬓发为掩饰轻抚了抚自己的左眼皮,想到昨天是去那边的灵清观混的茶喝,决定明天再去蹭两碗茶喝。 她才说喜欢什么?喜欢永寿宫啊!喜欢什么样的永寿宫?自然是皇后为妃摄六宫事,独居永寿一宫时的永寿宫。 敏若眨眨眼,看着皇后,忽然问道:“兰芳会骑马吗?我最近想再练练骑射,好歹有个人陪我。” 皇后没想到她打的是直球,还僵了一下,旋即轻笑,道:“她会,她幼时练过几招,有些功夫在身上。当时我偶然遇到她,见她身世可怜,又想着我总有走的一日,在你身边给你留个臂膀,便收留了她,她也确实得力。以后,她归你了。” “不是早就归我了么?”敏若笑了,“既然二姐你不介意,我便不客气了。” “随你,只要你能收服了她。”皇后摆摆手,又眨眨眼,侧头看她,“我在你身边放人,你不恼啊?” 敏若道:“或许吧,但您把兰芳放在我身边,归根结底是为了保护我,不是吗?” “……是。”皇后端起茶碗饮了口茶顺了顺气,缓缓道:“当时鳌拜势大,阿玛与他没有矛盾,我却不大看得惯他,入宫之后替皇上做了两件事,也怕他冲额娘和你寻仇,就把兰芳和乌达嬷嬷安排进了家里。你若心里存着膈应不愿用兰芳,只管告诉我,不要……” “她的性子我很喜欢,况且好端端的人才在身边,我为何不用?”敏若笑眯眯答道。 皇后似是放下了心,点了点头,也没问敏若是怎么发现兰芳是她的人的。 这个时候了,追根究底的并没意思,她只需知道,她的妹妹确实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长大了就是了。 敏若身边有大丫头四个,迎秋、迎冬、兰杜、兰芳,这四人中迎秋和迎冬是敏若两个乳母的女儿,兰杜的底细敏若清楚,是从原身前世的记忆里知道的,唯有兰芳,哪怕在原身的前世,她也一直表现得几乎滴水不漏。 可那滴水不漏,也只是对原身而言。 兰芳在原身上辈子后几年其实露出过些微的破绽,但当时原主已沉溺在抑郁情绪之中,每日低落恍惚,不大能注意到身边人了,又怎能察觉到兰芳偶尔露出的小破绽。 敏若毕竟不是原身那般自幼长在闺阁中的贵女小姐,她上辈子在宫里见惯了各种人物,何况她上辈子穿的好像还是一本古早架空文学,宫内各种奇葩设定人物层出不穷,她属实是涨了不少眼界。 她拥有原身上辈子一生的记忆,无论是无忧无虑的钮祜禄格格、还是痛失爱女郁郁困于宫廷的钮祜禄贵妃,原身上辈子所经历的一切,她都知晓,并且在接收记忆时几乎是亲身经历过一番。 她亲身经历过原身被迫入宫、不能为人正室与夫婿情投意合举案齐眉的不甘,经历过原身痛失爱女被困宫廷时的抑郁难以自拔,自然也明白原身为何会在重生之后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让她白占了这一场天大的便宜。 但她到底不是原身,她知道入宫是无可避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进宫给自己找姻缘。 她入宫是打算给自己找老板的,如果老板足够大方,她甚至可以在心中为老板派发封号尊称老板为霸霸!至于什么情投意合举案齐眉……呵,她就没打算过在封建社会给自己找老公。 人嘛,哪怕时局所迫,也不能在垃圾桶里努力拔高个子啊。 不婚不嫁是难了,但她坚信一条神律——不恋不爱,青春永驻! 注:此永葆青春之法在封建社会尤为有效。 至于抑郁嘛……她上辈子在那个毫无逻辑可言的架空宫廷生活了十三年,每天面对着四个王朝分别姓东南西北四个姓氏的古早设定,顶着罪臣之女王爷棋子入宫复仇的宫女身份开局,咬牙切齿战战兢兢十三年,没有一天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自由、感情、幸福,在活着前面,可以什么都不是。 何况敏若根据原身前世的记忆预想了一下未来入宫之后的生活,大house、大金库、待遇高、事情少。 身份特殊,宫门一关可以啥事不管尽情摆烂,过些年太皇太后一死,太后一心只想长生天和养娃,嫔妃们作上天都不管。 这是什么?这简直就是想要摆烂的退休社畜的天堂啊。 在原身看来,是她在获得重活一世的机会之后,因为不想再面对暗无天日没有希望的宫廷生活而选择放弃,把这一条小命便宜了当时刚被牵机毒死一回、灵体混沌游荡在原身附近的敏若,将她拉进了这具身体里。 而在敏若看来,是她幸运地获得了一条生命,健康的身体、高贵的出身、注定不用再为了活着而谨慎小心步步钻营。 对她而言,这是一笔极为成功的生意。 以保原身未来的两个孩子平安健康地长大为交换,换来了一次新生与优渥富足的平安生活。 不是她说,就康熙后宫初期的宫斗,对她来说那都是小毛毛雨。在她心里,入宫之后的日子,几乎就与平稳闲散画上等号了。 实在是原身的身份特殊,哪怕在原身的上辈子,主动招惹她的也少,大部分都避她锋芒,哪怕是后来儿子当了皇帝的德妃,在原身面前也一向态度恭谨。 原身少数参加的几次宫斗,对敏若来说大概就是幼儿园小朋友举着玩具枪打架的水平。 毕竟架空古文的世界,只有作者的脑洞,没有人物的理智,宫斗手法从层出不穷丧心病狂,从上到下一群视法纪道德如无物的变态,敏若前世时常觉着,如果世界上真有因果报应,那应该就是一道天雷把那整个宫廷劈成渣。 当时混在那宫里的人,真没几个好人。好人活不长,狠人才能活。 包括她,如今也不敢斩钉截铁地说自己是个五讲四美的好人,顶多是还保持着较高水平的品行操守,没有无缘无故伤害过无冤无仇的人。 仅此而已。 她为了保命、为了报复仇人,也不是没有不择手段过。原身前世最终在重重宫阙中抑郁而终,她在偌大宫城中……把自己的仇人整抑郁了不少。 而原身前世所谓的“高水平”宫斗人员,如果以敏若上辈子经历的宫廷为参照的话,大概也就是小学生水平吧。 不是我说,都是渣渣。 她唯一接下原身的托付,也是需要她用心经营的,就是原身的两个孩子了。 原身希望自己的两个孩子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 她一向重诺,既然应下,就会尽全力去做的。 好歹上辈子在尚药局混了六年墙角课,她医术好像也还不赖。 敏若见皇后那边陷入了沉默,也放纵自己发散思维,思及此处,摸了摸自己的脉给自己辩证了一下——嗯,是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