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皇贵妃的身子有不好,虽然消息瞒得紧,但总是瞒不过康熙的。 康熙的銮驾在廿三那日回到宫里,回了宫便直奔景仁宫去,思忖打算良久,决定带皇贵妃到畅春园静养。 园子里的环境总比宫里令人放松,更适合人养病。 因安儿已入学了的缘故,敏若就不能像从前那样自在地带着崽去庄子上了,安儿的课业耽搁不得,自然不能与他们同去,可若是连着许多日子见不到敏若,他肯定也是会想的。 敏若如今是打算至少等安儿再大些,再恢复到从前一寻到机会就溜到庄子上一住一个月打底的快乐生活。 因为前些年去瀛台的经历,之后出宫康熙一般是不找敏若的,任由她趁机带着孩子们去庄子上躲清闲。但想到这回是去畅春园,园子里的环境可比瀛台那边优越多了,敏若大可以带着孩子们自己住一个小院,花草山水更是秀致奇丽,比她那庄子上环境还好呢!(康熙自认为) 他也确实是舍不得女儿,本来半个多月没见到女儿,他就想得很。这再一出宫去,又不知何年月回来,女儿必然是不肯离开她额娘的,若是敏若不跟着去,那他再见到女儿的时候女儿不会都把他忘了吧? 于是康熙极力撺掇敏若同去,敏若对畅春园也确实很感兴趣,园子刚建成的时候康熙还兴致勃勃地卷着图纸来给她看,被她“敲诈”了一个她比较喜欢的院子去,据说从殿里推窗看出去,能看到大片的荷池,名还是她自己取的呢,如今康熙既然要去,她自然没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皇家园林古建筑,她第一世跟着家里长辈逛遍了全国大小古园林建筑,但畅春园这曾经的御园却倒在了战火纷争中,只有废墟旧址与零星的建筑留存,让人不得一见旧日风采。 长辈们提起这些旧建筑时的语气总是悲痛又惋惜的,在当时还是个小豆丁的敏若心里种下了好奇的种子,如今能亲眼去瞧瞧这座皇家园林刚刚建成时的风采,最主要的是还能不花钱住在里面!她怎么可能不乐意啊! 一切景致安排都与永寿宫所差不多,但仅是这样显然并不足以令敏若感到惊喜。 她在这方面算是有优势的,第一世跟着长辈们见识过许多、第二世因便利阅读过许多杂书,其中便有不少和这方面有关的,至少算个理论上的高手。不说教容嘉她们建房子吧,讲讲园林史和幽趣布置那绝对是信手拈来的。 还有安儿和瑞初身边的人也都忙着,因这回敏若去的缘故,几位入了学的公主也都跟着去了,这几日在敏若这边上课,课下都忍不住兴奋地交流这件事。她们都是自幼长在紫禁城里的,从前虽也去过瀛台,但听说那畅春园是新建的、占地颇广的大园子,叫她们怎能不兴奋新奇。 但那并不影响她拿来装x不是吗? 时刻注意保持心态轻松的敏若的一大特点就是随时随地都能脑洞大开产生一堆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想法,而在现实里,兰杜他们正为了敏若出行忙碌着。 因为偏僻,所以院子也格外的大,看似只是简单的小三进院落——即在宫内永寿宫的格局上还增添了入门的第一进院,这进院落也不过一丈半左右的进深,算是一个简单的缓冲,这里并没有主要建筑,进院迎面看到的就是墙,只与大门同侧有三间坐南朝北的小倒座房,是门房上人与上夜宫人上值的地方。 她打算进去住住,多画些画练练手、将园子中的景致记得清楚些,如果真有回家的一天的话,还能拿出去吹吹牛。 总算是靠着这点还算有意思的内容,在离宫前两天里把这几个孩子的心都勾住了,刚刚入学的五公主蓁蓁尤为惊叹,上了两节课,就被敏若总是从容镇定、对任何知识门道都信手拈来的样子给镇住了,听阿娜日说太后还与她抱怨,自入了学,五公主回去之后满心满口都是贵妃,半点记不得旁人了。 她确实是把教导公主们当做正经事来办的,想到要去园子上住,最惦记的也是这件事。 真正令她感到惊喜的是这座小院竟还带着一个西跨院。 虽然大家可能都会将她的画当成创作发挥。 敏若出一次门阵仗可不小,光是她日常用的各式茶具、香器就收拾出了一大箱子,还有日常用的枕褥器皿,去畅春园不比去庄子上,那边有敏若从前的生活痕迹,各样日常用度也都常备着,畅春园还是头次去,少不得预备得周全些。 从一进院穿过一道垂花门,便能通往后院,后院的格局布置几乎就是永寿宫的缩小版,只是少了两间后偏殿,后殿则变成了一排后罩房,同时正房两侧多了四间耳房,是五正四耳的大格局。 无论宫内还是皇家园林,除非圣意安排,否则绘图人一般不会单独将某一院子做得规格太高——容易引起纷争。最好大家的院子各有千秋,都很出挑,这是工匠们为了减少自己的麻烦而产生的小智慧。 这要是在她的第一世,想住古建筑风景区……还是在家里吹着空调做梦比较现实。 马上又是夏日了,场地若是太小,难免憋闷。离宫前一日的最后一堂课,她交代了到畅春园之后暂停两日课程,一是为了在园中安置东西事务,二来便是为了寻找布置合适的场地。 敏若看她们一个个兴奋的样子,也实在是无奈了,最终干脆将书本撂下,去书房翻出另外几本书来,铺开画纸对几人道:“如今讲别的你们怕是也听不进去了,咱们就来讲讲园林山水建造和屋室布置吧。” 敏若圈的院子离居址集中的那一片繁华区有些远,坐落在畅春园西花园里,倒是离阿哥们要住的阿哥所和他们读书进学的无逸斋近些。 专勾娃心的“祸水”敏若得意地笑了笑。 不过康熙这人有的时候确实比她想得要靠谱。 算来如今已有五位公主一齐上课,书芳偶尔还会来蹭课,瑞初在她们上课的时候也总是喜欢在一边坐着,那算上她,就至少有八个人在一间屋子里了。 敏若这个院子会带跨院,显然就是康熙特意吩咐下的——原本敏若看到的图纸里是没有这个跨院的,这座院子在图纸上看也不算很大,顶多是花园里一处供人落脚短住的小院罢了,因为敏若圈住了这里,这里的规格布置才会一变再变。 因为增加了小西跨院,为了保证院子视觉上的平衡,整个院子都向东移了,与西花园和畅春园主体之间的墙壁紧紧相接,不留缝隙,去掉了图纸上二者之间原本的竹林、小径,让院子看起来依附于园子的大整体,增添上西跨院之后也不会显得太歪倾斜向西侧。 小跨院不大,二进院即正院的西侧厢房旁开了一处月亮门通向跨院,整个跨院依附于主院,三面是墙,只开了这一道小门。 院内建得一座秀巧的二层小楼,靠南墙一溜五间小倒座房,除此之外也没有屋室了,格局简单一目了然。 这明显是康熙为公主们准备的上课的地方,小楼中已经备齐了书案桌椅,还仿照永寿宫前西偏殿的样子,挨着东墙打了有人半身高的放东西的格子、墙上有挂琴的钩子,上下两层皆是如此。 晚上主院的大门一关,跨院外墙上没有小门,自然无人能够穿过跨院摸进主院里,最大程度保障了主院的安全,屋室简单也方便宫人巡视。 公主们不上课的时候,似乎也可以作为赏景、聚会的地方。 那栋二层小楼令敏若最惊喜,宫中、至少东西六宫这种寝宫里是没有这种建筑的,寻常民居也少建二层,倒是园林中多些。敏若穿过来这些年,就在瀛台住过一次,还因为睡眠原因,没两宿就溜了。 这样的小楼外观挺阔点缀秀气,或许因为地方不算很大的缘故,建得也颇秀巧,上下两层都是面阔三间,在二楼窗前推窗向南边看,入目便是大片大片的莲池,整个西花园的景致,山水亭台栏杆树木尽览无余。 还能看到皇子们住的阿哥所、再伸伸脖子,隐约还能瞧见他们上课的无逸斋。 安儿从阿哥所那边过来的时候,看到这座小楼便格外惊奇,趴在二楼窗边翘着脚看,兴奋地给敏若介绍:“额娘额娘,你快看——那就是我的院子!我挨着四哥住!” 因是头次来园子里,五阿哥放心不下弟弟,揪着九阿哥在他身边住,安儿便顺势捞到了和他四哥做邻居的机会。 敏若笑着听他絮叨,瑞初也趴在窗边看,她人小,还得踩着椅子,乌妈妈满不放心地守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她。 康熙的一腔痴心没有错付,他一靠近院子,他的宝贝女儿就发现了他的身影,不过瑞初也并没有很激动,淡定地拉了拉敏若的衣袖,等敏若转头看她,才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往窗外指了指,道:“阿玛!” 安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康熙的身影,他可比瑞初热情多了,雀跃地道:“是汗阿玛!额娘,是汗阿玛!汗阿玛——” 他扯嗓子喊了一声,康熙果然循声看来,冲他们用力招了两下手,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敏若短暂的被打动期还没过去,这会还记着康熙的好,没在心里腹诽什么,非常配合地带着安儿、瑞初他们走了出去。 娘三个一出院门,正好康熙他们也走到跟前了,康熙兴冲冲地拉住要行礼的敏若,指着院门廊檐下的匾额给她看:“瞧瞧,晌午可注意到了?朕特地给你写的匾额!” 安儿好奇地仰着小脖子看去,正见白底冰裂纹的匾额上有墨黑碎金的三个大字——“养乐斋”,正是敏若自己取的院名。细看养乐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安儿也算是认字多年的人了,一边辨认着一边读了出来:“宸翰之宝,丁卯年园初成,赐贵妃钮祜禄氏。” 康熙得意地看向敏若,问:“怎样,可惊喜吗?” 敏若:“……妾自然是惊喜,皇上的字真是写得愈发得好了,兼有颜、柳、董三家风骨,不失二王神韵,大气磅礴不失俊秀风骨,真是一笔好字啊!妾就是再练十年,怕也没有这一手气韵。蒙您厚爱,赐下这块匾额,妾都不知该如何回报您了。” 个屁,晌午过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注意到底下还有一行小字,那也不能怪她啊!主要是白底日头底下反光,她就匆匆瞥了一眼院名,骄傲了一下自己起名的水平,然后奔着进去看院子,也没看得太仔细。 这不能怪她……吧? 康熙被她这么一夸,简直是神清气爽得意极了,“哪里哪里。”他故意谦虚了一句,然后忍不住道:“你的字也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就是平日太懒怠了,拿出偷懒的时间多练练,勉强也能有朕之七八。”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敏若心中连续默念三遍“是老板”,摆出诚恳受教的神色来,康熙心里更是飘得恨不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等进了正屋里坐下喝了口歇夏茶,他才想起一事来,道:“法喀他们初四便启行了,明日他过来,他媳妇也会过来向你请安、陪你说说话,你们三个一齐用顿晚膳。后日法喀再过来,咱们三个再一处吃。” 敏若点点头,又有些疑惑:“原不是订的初三启行吗?怎么又初四了。” 康熙道:“你不知道,也幸好法喀谨慎,昨儿个他去查了随行兵士的火器,发现有许多都不大当用了,现从别处调来好的,得两日的功夫,启行的日期便延了一日。他们带去的这些兵将、火器那都是要震慑罗刹国人的,也是他们安全的保障,半点不容有失。也多亏法喀去看了一眼,不然等到了那里再发现问题可晚了。” 朝堂之事,敏若一般不会顺着他继续往下说,康熙也就此住了口,又说道:“那边的延英楼你们都瞧过了?朕吩咐他们按着永寿宫那边的样子布置的,你们用着应该也习惯。” 敏若忙道:“多谢您用心,也多谢您为那边赐名了。延英,延英……” 属实是个好名字。 无论康熙是怎么想的,她私心里希望那个“英”字就是英才的英。 康熙听她这么说,却有些感慨地道:“你确实将绣莹她们教得很好,前日在宫中,朕偶然考校了她们一番,真是惜她们不为男儿身。容慈自不必说,子史经籍各家经典信手拈来;静彤的史学得真是极好,有些话鞭辟入里,便是保清,原比她多读两年书,也不及她学得通透;恬雅虽小她们两岁,可朕考校《通鉴》中邹忌、田忌之恶,她也学得很精、感悟上还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当真不凡……” 他说起几个女儿的学识,话里充满了遗憾与惋惜,“她们三个若生为男儿,必是我大清的栋梁之材!” “虽是女子,身为大清公主,日后远嫁离京,以君身临臣子地,或亦可替您守疆土、镇疆域也未可知。”敏若起身来替他添茶,康熙抬手的动作一顿,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轻松淡定的模样,摇头笑道:“你啊,满口惊世骇俗之言,又总是这样从容淡定的模样。静彤她们若真能做到如你所言那般,倒也算是朕之一幸了。” 敏若随意地道:“反正是您的闺女,教好了我受您的夸,若是教砸了我可不全认的,生的和教的责任得□□开!” 被她这么一弄,康熙原本那点正经的感慨一下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颇为无语地看了敏若一眼,“合着朕还生出过来了。” 敏若叹了口气,哥俩好地坐下拍拍他的肩,“妾这不是要找个人推卸……分担一下责任嘛。您堂堂七尺男儿、九五之尊,正是天下最有担当之人!您不替妾分担,谁来分担?” 康熙拉着她的手撂下来,无语地道:“青天白日的,你正经些。” 敏若又试图哥俩好地拍拍他,康熙道:“朕是你夫君!” “夫君?”瑞初怀里抱着果子盒,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夫君什么?” 意思是夫君是啥玩意? 安儿从她身后冒出来,拉了因为歪头而险些摔倒的妹妹一把,无奈地接过她怀里的攒盒,拉住妹妹的手,摇头晃脑地上来先背了一句诗:“人世悲欢不可知,夫君初破黑山归。①傻妹妹,夫君就是相公啊!” 瑞初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松子仁来使劲剥,小眉头皱起来,“相公什么?” 意思是什么是相公啊……安儿一时也被她问住了,那边敏若眉心突突直跳两下,冲安儿招手:“过来。谁叫你的那句诗?” 这才搬出去不到半个月,她崽怎么还学会背闺怨诗了呢? 敏若:就是很不理解。 安儿骄傲地扬起小下巴:“大哥给大嫂背!我和小九听到学会了!” 敏若嘴角轻微地抽出两下,看了康熙一眼——您大儿子可真是太有文化了。 康熙明显感到有些丢脸,但他对儿子还是很端得住的,皱眉沉声道:“这不是你这么大应学的,你也不要再给人背,知道吗?” “噢——”安儿瘪着小嘴应了一声,瑞初歪着小脑袋继续问:“那到底什么是夫君?相公?” 敏若忽然站了起来,“我去瞧瞧乌希哈吃食预备得怎么样了,皇上您才高八斗博通古今,妾相信孩子的一点点小问题您一定能给解答清楚吧?” 这不就跟后世给孩子解释老公老婆是什么一样尴尬吗?敏若说完,不等康熙反应,便脚底抹油般地溜了,等康熙回过神来,正屋里已不见敏若的身影。 他好生无奈,叹息着摇了摇头,倒是想含混过去,架不住小女儿清凌凌的眼儿盯着他,叫他没法糊弄,只能绞尽脑汁地给二人解释称谓问题。 回去之后转手送给敏若一箱字帖,来送东西的赵昌笑容可掬,“传皇上口谕:贵妃常日无事时多临帖习字,为人师表,如字笔反不及容慈等人,岂不丢脸?” 小心眼的男人。 敏若淡定地接下了字帖,康熙想在这上面找回场子来可是失算了。 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缺乏自信心!怎么可能因为康熙这几句话就动摇底气,闷头练字去了。她要写字,只能是自愿地怡情冶性,谁都逼不了她动笔。 打开箱子一看,十来幅字帖,都是名家名笔,敏若不由在心中感慨:这就是割大款的快乐吗? 明天就叫容慈她们来挑挑。 她先挑挑拣拣出两本留在外面,沏了一壶清茶,执杯在延英楼二楼的窗边坐了,一面品茶、一面慢慢欣赏字帖,抬头就是湖光绿意夏花绚烂,园中山石嶙峋亭台楼阁尽在眼中,夏风徐徐,煞是悠闲。 感谢大佬友情赞助的字帖!容慈姊妹几个相携来到,被人引到跨院里来,就见敏若坐在楼上窗边悠闲地欣赏字帖,不由感慨道:“每每见到毓娘娘,好像这时间走得都慢了,心里又平静又舒坦。” 又见瑞初坐在另一个窗边拄着下巴往出看,便笑着冲她挥手,“太子他们带了些京师里的新鲜果子点心进来,我们顺路把给毓娘娘与你的这一份捎来,可要下来尝尝?” “你们上来坐吧。”敏若从字帖中抬头,看向她们道:“正好是你们未来上课的地方,先进来瞧瞧吧。” 几人连忙答应着,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从楼上看到楼下,见各处桌椅布置,都道内务府有心。 只说初三那日,敏若忽然听说喀尔喀起了战火纷争,原是噶尔丹所为,奏章今日刚刚递到京中,而法喀他们使团原定的谈判出行路线,正要经过喀尔喀,在喀尔喀当地补充粮草修整军队。 如今索额图、法喀、佟国纲等一众谈判团成员都在康熙那边议事,就是在探讨谈判还要不要如常进行。 敏若微微坐直了身子,想到原本他们定的就是初三动身,心道:法喀这小子还真是有些运气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