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高考开始了 或许因为“十年寒窗苦”、“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之类的老话,总之“读书”一词,自古以来便是和“苦”字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想到所谓寒窗苦读的日子,大部分人都会觉得漫长而难捱。 但真正经历过高三的人就知道,其实这段时间过得出奇地快。对于埋头学习的人来说,在题海中遨游着遨游着,日复一日,时光就飞速地过去了;而对于已经确定了保送名额,再不需要和其他人挤那道独木桥的人来说,若是生活中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和烦扰,晃晃悠悠地也就过去了。 免免是前者,而夏林风原本可以成为后者。 夏林风为了考取京大的梦想,放弃了学校给他的保送机会。这玩意儿可不是农贸市场里的大白菜,全年级除了外语实验班以外,能拿到的人不过最头部的凤毛麟角,不超过五个手指头。 而且能有这么多名额,还是仰赖中华中学是全省知名的重点中学,这几年为各大高校培养了诸多储备人才的基础之上。 夏林风正式决定拒绝保送的时候,特地来找过免免,大意是想让免免明白他势要考入京大的决心。夏林风是个聪明人,自从免免和他疏远了许多以后,他便没有再一直提要免免和他一起考京大的事。 但是他仍旧会拐弯抹角地,透过自己的决心,或者松口说北京别的哪个哪个大学也不错,想要激起免免的奋斗欲望,至少让她愿意往北京考,而不是拘泥于一座小小的宁城。 夏林风的这些想法,免免多少都能感觉得到,但她依然没有回应。 “我不想去畅想以后的事,因为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们谁也不能提前预知到,我也不想给自己定一个太高的目标把自己困住。我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好好学习,至于以后……等以后真的来了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对于免免的这个回答,夏林风很失望。 他原本以为虽然免免暂时还没想通,但只要他能在前头拉一把,经过一些时间,免免总会明白过来他是对的。可免免屡次说的话和做的事,还是让夏林风忍不住开始重新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些文化作品,就像各个地方的人们试探着伸出的文明的触角,它们互相碰触,互相缠绕,海峡两岸的思念交相传递,遥远大陆的友好彼此缔结。 所有的一切,在这个美好的时代欣欣向荣。 这些话像夏天的穿堂风,在免免的身上左耳进右耳出,根本就没进过脑子。 免免在长久的埋头学习不问世事中,渐渐地已经产生了一种和现实抽离的感觉。她在教室里复习,在家中的书桌前做题,在上下学的路上背课文,周围发生的一切就像跟她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子,以至于她对这段时日的记忆都很模糊。 ——他和谢免免这个女孩实在是太不同了,两个人的价值观念差距太大,真的有可能通过自己的引导改变免免的想法吗? 夏林风开始感到怀疑。 六月末的时候,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变为个位数,平时严厉的老师们忽然变得慈祥了许多,就连讲解题目时,言谈举止都多了一些温情脉脉。 听起来还好,大专院校的录取率能有四分之一,但这已经是两个月前的预考筛掉了相当一部分学生的结果。 当然,这些都和被压在高考的高压线前的高三学子们关系不大。 今年是很好的一年,春节的时候,电视台播放了《西游记》的电视剧,那首激动人心的《云宫迅音》就和上个月刚刚发行的《让世界充满爱》一样,火遍了中华大江南北。上至领导干部,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能哼唱几段旋律,人人都能感受那种美好。 现在离高考只剩六天,老师开始劝大家这几天就不要太刻苦了,吃好喝好睡好是最重要的。也别刻意去做太难的习题和卷子,容易摧毁自己的自信心。 这一年是1986年。 除了西游记以外,另一个掀起文化潮流的电视剧改编自台湾作家琼瑶的小说,名为《在水一方》,讲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大陆人民也得以从剧中一窥海峡对岸的台湾同胞的生活。 尽管他一直觉得免免因为被家人保护得太好而比同龄人成熟得晚些,有点孩子气,需要一些耐心等她长大,但听到这样对自己毫无认识和规划的答案,夏林风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沮丧。 这一年是“世界和平年”,海外有一个叫迈克尔杰克逊的美国人创作的歌曲《Wearetheworld》获得了格莱美音乐大奖,而台湾歌手罗大佑谱写的《明天会更好》,似乎也呼应了什么,又预示了什么。 班会的时候,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语气平淡地说,今年的高考会是很残酷的一届高考。因为有一百九十多万人报考,人数比去年多了十多万,但高校录取的人数并不会增加,甚至或许会减少,依然是那么寥寥五六十万人。 夏林风是一个对自己未来的每一步都有规划、有部署的人,因为他坚信,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诸多先贤都留下过关于人生至高理想的锦绣文章和格言警句,如果人活一辈子连目标都没有,只看得到眼前,那怎么会有进步、有出息呢。 夏天到来得比预想得还要早,高三学生们终于从书本中抬起头的时候,距离高考已经只剩最后一个星期了。 最后的这几天,免免并没有刻意去调整自己的生活习惯和心态,依然该怎么背书怎么背书,该怎么做题怎么做题。遇到难题的时候也会有一瞬间怀疑自己,但很快就通过踏踏实实地把题弄明白而揭过。 班上有一些心理承受能力不佳的同学明显开始神思不属,免免已经见过好几次熟悉的同学偷偷在厕所里抹眼泪。 这种场面放在往日有点尴尬,但在这种时候,大家都理解,彼此对视一眼,拍拍对方的肩,心照不宣。 7月3号,离高考还有最后四天,免免晚上放学,刚进军属大院,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一辆黑色摩托车靠着单元楼旁边停着,虽然看上去不像从前那么簇新了,可她依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欧阳轩以前的那辆摩托车么? 免免已经很久没有在院里看到过这辆车了,实际上在欧阳轩去广东之前他就已经很少骑这辆摩托车了,今天怎么回忽然出现在大院里? 她原本正边走路边在脑海里复盘刚才做的一道数学难题,看到这辆摩托车以后思维顿时就被打断了,一个猜测在脑海中浮起来。 ——难道……欧阳轩回来了? 免免抬头看了一眼,这车停的确实是欧阳家住的单元楼。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算下来,欧阳轩已经走了大半年了,也不知道是在深圳忙什么,折腾了这么久。 免免脚下踟蹰了片刻,时隔这么久,意识到欧阳轩可能回来了这件事,还是让她心中泛起波澜,很难宁静。 只是过了这么长时间,她不知道欧阳轩有没有变化,但她自己确实是跟当初不一样了,高三的学习生活是很磨砺人的意志的。 所以免免也只是踟蹰了一小会儿,就将自己飘远了的心思重又拉回了现实。 不管欧阳轩回不回来,如今跟她的关系都不大了。她是高考生,马上就要踏上人生最重要的拐点,即便不知道独木桥的那头会通向何方,她也不能浪费自己这几年的光阴,她要坚定地走上这条通向未来的路。 她已经不会像从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一样,将自我放在最末位,为了别人停留在原地了。 免免转过头,目不斜视地走过了这个单元楼,也走过了那辆似乎比从前磨损更多、也更沧桑了几分的黑色摩托车。 四天后,七月七日。 高考正式开始的钟声敲响了,免免运气不错,就在自己学校考,免去了因为考场陌生而带来的额外焦虑感。 跟谢旋那会儿高考时一样,谢家人照旧提前在卫国饭店门口挂上了歇业通知,在许多老客户的祝福中,一家人一起“护送”着宝贝女儿去考场。 免免穿着舒适透气的棉质连衣裙,衣摆在微风中摇弋翩飞,心中有紧张,也有兴奋,还有一点小小的不好意思。 大部分考生都没有家长接送,独自或步行或坐公共汽车,或骑自行车来的考场。高考或许对他们来说是目前所至的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但对于他们忙于工作的父母来说,可能就是无数重复日子中普普通通的一天。 最多也就是在孩子出门前,道一声“加油,考上好大学”。 “就到这里吧,爸爸,妈妈,哥哥。”免免对他们家那三口子笑道。 中华中学的校门口,有不少人到最后一刻了还边走路边看书,试图在考试之前的最后一两个小时里再把知识点往脑子里焊得牢一些。 免免除了考试要用的文具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带,一身轻松,神情也并不紧绷。 她衣袂飘飘,笑容舒缓柔和,仿佛身上散发着光一样,吸引得不少考生频频侧目。 谢旋拍拍妹妹的肩膀:“长大了——放轻松,尽力考,不留遗憾就行。” 免免笑着点头。 谢卫国跟刘晓燕其实心里挺紧张,但都不敢表现在脸上,也不敢叮嘱太多,生怕把女儿心态弄紧张了。 最后两个人就抱了抱闺女,简单说了两句,然后眼巴巴地目送着漂亮的女儿朝他们挥挥手,往校园内走去。 免免转过身的时候,深呼吸了一口气——战役要开始了。 刚往前走了两步,却感觉余光瞥见一个有点熟悉的高大身影。因为别的人都在往学校里走,那个人静静站在那里不动,就很容易被注意到。 免免扭头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