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严寒，岸边的泥土铺着薄霜，光秃秃的树干倒挂冰碴。 然而，春水湖面并未凝结冰霜，用手触摸后，就会发现整个春水湖颇为温暖。 离开岸边一段距离的水面上，烟波浮沉，雾霭聚散，将湖心那座若有若无的小岛承托得宛如人间仙境。 绕着湖畔行走片刻，萧无锋找到简易搭建的渡口，登上前往湖心的摆渡扁舟。 船夫是个健谈的中年人，时不时主动聊两句，丝毫不畏惧萧无锋遮挡面庞的睚眦面具。 他谈天侃地，说着往日里见过的有趣江湖客，以及些许趣闻轶事。 伸手勺起一捧湖水，萧无锋出声询问道：“大冬天的，湖水还这么暖，是有什么说法吗？” “可能与湖底住着龙女的传说有关，”船夫笑了笑，“不过，咱是凡夫俗子，也没有眼福亲眼一睹龙女真容，可不敢说是百分百。” 天元大陆各地都有传说，有的是人为塑造，有的是特殊的地理环境，很难说清楚到底是真是假。 也许就是就是湖面之下有地壳开口，或者类似温泉的特殊环境，导致整个湖水的温度。 略作思考，萧无锋轻微点动脑袋，并未放在心上。 天空飘落晶莹雪花，碧波倒映蔚蓝色的天空，烟波雾霭聚散浮沉，一叶扁舟渐渐驶向湖中心，周遭的能见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低，就好像突然到了另外一重空间。 萧无锋微微皱起眉头。 这时，船夫笑着说道：“客人不必多想，这湖心岛周围的雾霭并不碍事，要不了片刻就散掉的。” 不等萧无锋回答，浓浓的雾气已然减少大半。 “看吧，咱就说了，不用担心，这春水湖一年到头都没啥岔子。”船夫语气轻快。 萧无锋挑动眉梢，抬手指向侧面，“你确定？” 远处湖面，一位身穿白衣，身姿玉立的女子正在湖面散步，她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次足尖点在水面上，都会燃起一抹清晰可见的淡紫色幽焰。 船夫望了一眼，“嗷，那个不爱说话的姑娘啊，她很小的时候就经常来了，只不过以前是潜水，现在是踩着水面散步，不用太过大惊小怪。” 沉寂三息，萧无锋竖起大拇指，“看来确实不是我眼睛花了。” “哈哈哈，客人该不会以为自己运气极佳，撞见了湖中龙女吧？”船夫摇了摇头。 萧无锋道：“不至于。” 双眼锁定水面漫步的女子，萧无锋心底微微升起一抹警觉。 原因很简单，那位女子身上穿的乃是无常服，通体为白，便是白无常。 此女功法颇为阴寒，只从其轻身功法在足尖偶尔点出的幽焰，就能轻易判断出来，她的一身所学全都属于酆都一脉。 种种特征合而为一，女子的身份呼之欲出——她是无常司的鬼差，而且是比黑无常更上一层楼的，白无常。 传闻这类鬼差所学功法特别，没有太多常人的情感，出手狠辣无情，不仅不在乎敌人，还能不在乎自己，是绝对难缠的家伙。 不久前才犯下命案，萧无锋骤然撞见无常司的鬼差，怎么可能不多想。 睚眦面具遮挡面容，但却遮不住眸光。 一瞬的情绪波动，似乎被远处的女子注意到。 她忽然定住脚步，两足后跟并拢，不丁不八地站在水面上，眺望一叶扁舟。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冷漠、疏离、寂静、木然……仿佛来自幽冥地府，全然没有半点生气。 此时此刻，萧无锋甚至怀疑身穿白衣的女子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眼中所看便是空空如也的虚无。 一，二，三，四，五…… 心中警铃大作，萧无锋默默计数，以此平复激荡的心弦。 他的身体本能告诉他应该立刻爆起，趁着对方还没出手前逃之夭夭。 轻轻歪着脑袋，白衣女子空洞的眼神仿佛有了某种灵感。 紧接着，女子迈开脚步，走向萧无锋乘坐的扁舟。 萧无锋左手深深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大脑里回荡着理智的闪光—— 不能动，我杀萧怜雪之前特意检查过，事后又抹除了痕迹，要暴露也不可能是在一天之内，这只是一个巧合！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都是平白无故暴露自己…… 踏踏~~踏踏~~踏踏 女子一点点靠近扁舟，距离从三十丈开外来到十五丈不足。 嘭咚~嘭咚~嘭咚 心跳略微加速，萧无锋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有误，无常司是否通过某些非常规的手段测算出了自己就是凶手。 哗啦啦啦啦 女子的行径路线上翻涌水花，隐约可见一条二尺长短的白色长条状虚影晃过。 扑通一声闷响，那藏在水花中的玩意落入湖面。 萧无锋皱起眉头，心底暗道：“水里还有东西？！难道对方带着某种水性极好的妖兽专程过来抓捕我？”” 这时，水面下传来一声极为轻微的呜咽，人的寻常听觉无法听见，唯有踏足修行后，耳目足够聪灵才可听闻。 声音里并无攻击性，反而更像是年幼的孩童寻求玩伴。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在散步……萧无锋挑动眉梢。 这时，白衣女子蹲伏身体，蜷曲膝盖，右手探入水面，轻轻抚摸着什么。 感受到对方并无攻击意图，萧无锋明白自己多想了。 无常司的鬼差确实厉害，但总要通过蛛丝马迹才能完成追查。 白衣女子并非前来抓捕的，她真就是在散步。 心底戒备散去大半，萧无锋的视线向下移动。 隔着十几丈，他透过湖面，看见白色长条状生物的确切模样—— 白色的，长约二尺左右，粗约两指宽，身有鳞，腹有爪，头顶生角。 卧槽！！！这是一条小白龙啊！ 上半身向前探出少许，萧无锋用力瞪大双眼。 前世乃是炎黄子孙，从小到大就认定自己是龙的传人，此刻，他骤然看见一条小白龙，那种震撼程度难以言喻。 “呜呜~~~” 水面下传来叫唤，小白龙猛然下潜，似在戒备着湖面上的扁舟。 面无表情的白衣女子第一次皱起眉头，空洞的眼神投射在萧无锋身上。 萧无锋摇了摇头，以示抱歉。 白衣女子定立原地，歪着脑袋似在思考，然后她转身走远。 湖面下方，若隐若现的小白龙尾随离去。 转头望向船夫，萧无锋看见船夫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奇，还有掩藏极深的贪婪。 这时，船夫喉头上下移动，询问道：“客人，您刚才可有看见水面下方？” “似乎是一条灵鱼。”萧无锋摆了摆手，语气中满含不在乎。 船夫道：“可我怎么看着像是一条……” “一条什么？”萧无锋追问。 船夫摇了摇头，“兴许是我看错了吧。” 不远处，白衣女子突然回眸，空洞的视线从左到右，一扫而过。 她的目光首先定格在戴着睚眦面具的萧无锋身上，然后迟疑一瞬，转向手持竹竿的船夫。 萧无锋看懂了女子的眼神——她要杀人了。 哗啦~~哗啦~~哗啦 船夫划船的速度明显加快，仿佛是赶着要去收获某种宝藏。 萧无锋询问道：“春水湖的龙女传说可有特别的说法？” 船夫敷衍着说道： “其实也就那样吧，就是才子佳人相互爱恋，但碍于一个是人，一个是龙，所以不被允许合婚。” “客人你也别多想，这种传说大半当不得真，我也划船多年了，就压根没有见过龙的影子。” 感觉到对方语句中的“龙”字明显加重了语气，萧无锋微不可查地皱眉。 贪念一起，心就乱了，此刻的船夫就像魔障了一般，若是真的任他返回，他肯定会想办法去抓那条小白龙，到时候唯有死路一条。 无常司的鬼差无一例外皆是心狠手辣之辈，白无常更是因为功法特殊，比之黑无常更加缺乏人性。 那位白衣女子动了杀念，那便不会考虑什么能不能杀，该不该杀。 萧无锋没有搭茬，船夫心事重重，也没有了最开始的健谈，始终保持沉默。 很快，扁舟抵达湖心岛，船夫说道：“客人，到地方了，你快下船吧，我得赶紧回家。” 萧无锋起身，临近下船前，轻轻拍击船夫的肩膀。 “老哥，银钱我给你再加一倍，就当是你给我讲故事聊天的赏钱。” “好好好，客人够大方的。”船夫颔首。 “不过，你可别怪我。”萧无锋把两枚二两银子放在船夫手心，“拿好了。” 船夫疑惑道：“嗯？” 萧无锋微微一笑，右脚横向摆动，猛然铲向船夫的双脚。 嘭！嘭！船夫哪里挡得住萧无锋的突袭，双脚瞬间离地，半仰着栽向湖水。 上半截身体浸泡在水里，船夫慌忙摆动身躯。 萧无锋探手抓住船夫的腰带，保证他无法彻底落水，只能被湖水连呛。 这家伙并非隐藏的高人，压根就没有半点武学根基……萧无锋通过船夫挣扎的四肢轻而易举判断出来。 随后，萧无锋扯着船夫的腰带，将他拉回扁舟。 咳咳咳~~~咳咳咳 船夫满脸怒火，“为何故意戏弄我？” “贪念一起，生死便不由你了。”萧无锋饶有深意地说道：“今天，你我看到的就是一条灵鱼。” 船夫继续说道：“好，好，就是灵鱼，我家婆娘正怀着第二胎，最适合用灵鱼进补。” 轻微翻起白眼，萧无锋摇了摇头，“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言罢，萧无锋蹬踏起跳，登陆湖心岛，头也不回地走远。 船夫啧了一声，小声暗骂：“有病！” 紧接着，他撑起竹竿，加速折返，驶出十几丈临近雾气的湖面区域。 一叶扁舟停驻水面，船夫左右眺望，却始终没有找见想要寻找的事物。 噔！！！ 脚步在身后落下，女子平直的声线犹如鬼手插耳：“哎……” 紧接着，她的手刀重重落在船夫的后脖颈。 船夫来不及转头，身体软倒，侧躺在扁舟之上。 呜 水面下传来轻柔的叫唤声，林幽幽黛眉微颦，给出回应道：“知道了，我不杀人。” 话语落地，她指尖冒出幽焰，飘向船夫眉心。 酆都秘术最为擅长掌控魂魄，当然也有操作他人记忆的方法。 林幽幽删除了船夫有关小白龙的记忆，反而让他看见水鬼，而且不搬家就会被缠身。 小白龙呦呦叫唤，给予回应，显得很是开心。 春水湖畔的水波轻轻荡漾，推着扁舟驶向湖岸，等到船夫醒来，肯定会有强烈的意愿，迫切想要离开春水湖畔，去别处讨生活。 “要是被老师发现我斩草不除根，肯定要糟糕的。” 林幽幽定立湖面，小声嘀咕一句，然后眼神再度回归空洞。 小白龙才不管那么多，翻出水面，越过林幽幽的头顶，继续呦呦叫唤。 类似的事情，它和她做了不止一次，这么多年下来，春水湖畔的船夫换了不少。 像是听懂了小白龙的意思，林幽幽张了张嘴，木然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无法理解的怪异。 “老师说过，取死有道的人就该杀掉，可小白你总是不让我杀，难道就不怕他们伤害你？” “呦！呦！呦！呦！”小白龙昂扬脑袋，灵动的眼眸骄傲地瞥了一眼湖心岛，然后躺在湖面上，用尾巴连续拍击湖水。 “你哪里安全了，坏人可不跟你讲道理，小白，你真的好奇怪。” 贝齿轻咬下唇，林幽幽沉寂一瞬，转而望向湖心岛。 她的视线仿佛穿过层层阻隔，锁定那一袭剑客黑衫，戴睚眦纹面具的身影。 “他也好奇怪，都不贪心的吗？” “呦呦！”小白龙给出回应。 林幽幽摇了摇头，“你今天一直呦，我有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呜，呦，呜，呼，呦~~” 小白龙调皮地学了一些声调，然后钻入水面，不再发出声响。 “不行，再多想下去我的头又要疼了！”林幽幽抬起双手，轻轻拍击自己的脸颊。 呼吸~呼吸~呼吸 以九浅一深，四吸二停三呼的频率调整呼吸，林幽幽很快重置了自己的情绪，眼神恢复空洞。 于此同时，萧无锋走上不大的湖心岛，找到了位于中心处的湖心居。 老铁匠的打铁铺子并无想象中那么高端，湖心居只有简单的几间木屋相邻，外围用竹栅栏围成一圈，里面种有果树、蔬菜。 “去去去，你们几个孬货也配执掌石某打造的兵刃？” 萧无锋循声望去，看见了两个熟悉的面孔——孙宁远、敖霸。 他俩身旁还有两人，分别是肌肉型肥胖的肉墩子，还有全身肌肉臌胀的大高个女巨人。 四个年轻人一字排开，却被上身赤裸的肌肉老汉横摆着一把长柄重锤向外推搡。 老人家眼如铜铃，须发皆白，异常张扬，整个气质就像活着的老年猛张飞。 这时，孙宁远摇头道：“石先生，我等都有推荐信……” “滚蛋！”肌肉老汉嗤笑一声，“连自己的道途都不曾窥见丝毫，连自己为何手持兵刃都不明白，还想拿走老夫打造的兵器？回去再练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