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鸟雀起，树影婆娑响。 清风不知事，浮云遮天目。 萧无锋和酉鸡密谈持续了大约一刻钟。 呲啦 粼粼波光闪动，空气中间裂开，好似有一张半透明的帘幕被扯开。 “等到时机合适，我自会给出信号，在此之前，可就得靠你好好表演了。” 萧无锋摆了摆手，头也不回，走向远方。 手里捏着一枚传音螺，酉鸡站在原地，光着脚板踩在泥水里，久久不发一言。 冷风吹拂他光秃秃的脑袋，等到萧无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这位酆都传人十根脚趾向内收缩，用力跺脚，留下一个深有三寸的凹坑。 似是觉得还不够解气，他撇过脑袋，狠狠啐出一口唾沫。 “淦！技不如人的感觉可真够不爽的。” 面庞阴晴不定，酉鸡的瞳孔依旧倒映着萧无锋离去的方位。 他跟骸魂有所合作，并非出于自愿。 从拿到彼岸花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记恨上了骸魂。 只不过骸魂前不久曾经走过一遭酆都，密谈之后，轮转殿中便放出了消息，内部选拔合适的烛龙令执掌者。 最后，酉鸡脱颖而出，成功拿到烛龙令。 被迫接受萧无锋的策反，不得不成为内奸，帮助对付骸魂？ 不！当然不是。 天下熙熙攘攘，皆在一个利字。 萧无锋展示实力和手段，用以震慑酉鸡。 但在密谈中，他却并未得寸进尺，更进一步压迫酉鸡，反而抛出了一个酉鸡无法拒绝的条件。 呼 林木之中忽然有数道黑影蹿出，直奔酉鸡而来。 几道风刃划破长空，逼近酉鸡的后心。 “区区几道神智不全的残魂，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打不过萧无锋，难道还打不过你们？！” 酉鸡双手交叠，手印连续变换，肌肤表面附着的青铜甲片瞬间爆开。 甲片散了又聚，在他背后凝聚成兵器。 刀，剑，枪，盾，弓…… 盾牌主防御，轻松挡住几道风刃。 刀、剑、枪、弓主攻击，好似鬼影漂浮持有，将那几道黑影脑袋摘掉。 “果然吧，不是我弱，是那家伙不正常。” 瞅着地面上的几具尸体残魂，酉鸡自言自语，快步离去。 龙隐村的诅咒尽数散去，动静绝不算小。 商谈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天人残魂数量已然不在少数。 即便其中大半都是没有自我意识，只知道进食和杀戮的怪物。 他也绝不愿意陷入怪物潮中，那肯定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踏踏踏 村子的废墟绕圈奔走，寻找合适的隐蔽地点，酉鸡甩开追在身后的怪物后，在大树树根旁留下印记，然后几个翻身连续蹬跳，爬到树上。 和萧无锋一战，他受伤不浅，要想伪装使用过彼岸花的效果，那就必须尽快恢复。 反手持握匕首，快速凿开树皮，挖出一个可供他容身的树洞。 随后，酉鸡盘膝坐在树洞里，口服丹药，外敷伤药，静静等待着骸魂的到来。 …………………… 陨石划过天穹，烈焰遍地灼烧。 荒废多年的小型矿坑里，晶化粉尘弥漫在空气中，硫磺的刺鼻气味充盈十方。 啪嚓 几颗晶化粉尘相互撞击，沉寂一瞬，巨量火花轰鸣爆开。 旁边不远，一块比人还高的巨型岩石嗡嗡震动。 日以继夜的承受粉尘爆炸，岩石表面早已凹凸不平。 周遭的粉尘爆出花火异常盛大，好似一团团在地面升腾的太阳。 然而，这块巨型岩石巍峨不动，把剧烈的爆炸视作小孩玩闹的烟花。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巨型岩石忽然荡起层层涟漪，快速扩散后，看似坚硬无比的石块瞬间软化，宛如谁都可以捏动的面团。 歘！！！ 一截手臂从里面穿了出来，左右上下来回扒拉一阵，总算找到机关窍门。 手指轻微拧动，只听咔嚓一声，幻象彻底消失，巨型岩石变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法台。 台子表面纹刻着奇异符文，总共16枚，分布在八个方位。 那只手的主人此刻就站在法台上，身体绝大部分区域呈现半透明的波纹状，唯有右臂的前半截已经显现实体。 他的指尖上面捏着一枚玉石符文，正是从法台中心漂浮的方形器皿中取出。 一秒，两秒，三秒…… 人影彻底显露真形，他脸上图画彩绘，肩膀挑着扁担，身穿短打麻衣，一副小贩打扮，此人正是骸魂。 “呸呸呸！” 低着脑袋退出嘴巴里的沙子，手里变戏法似的拿出葫芦，用清水漱了漱口，再洗去脸上的尘土，他似模似样向后瞧了一眼。 “臭娘们儿，追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八字欠了你呢！” “呵呵，还不是被我甩掉了。” “还好道爷足够机灵，在一百二十年前就布下了小挪移阵。” 骸魂低头看了一眼缠在自己左手手腕上的无常锁链。 “知道我在这又能怎么样？幽邃矿洞那么深，路又七绕八绕的，你追的出来吗？” 咧了咧嘴角，他拿着一把柴刀，高高举起，用力落下。 左手小臂的前半截摔在地上，骸魂看也不看，一脚踢飞，任由那一小节手臂在不远处的烈焰之中化作灰烬。 紧接着，他拿出一块拳头大的泥巴，接在左手的断裂处。 一寸一寸向外拉，一点一点搓揉泥团。 他的右手异常灵巧，不过十几个呼吸之间，已经重新捏出左手臂的形状。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绿的小药瓶，往左臂断裂处轻轻滴落几滴翠玉液体。 浓郁的生机汇聚而来，碧绿光芒一闪而过，骸魂的左臂栩栩如生，和原装货没有任何区别。 只不过，他现在的手臂没有了无常锁链的束缚。 脑袋左右摇摆，轻声吐出“爽利”二字，骸魂蹲下身子，仔细检查法台和方形器皿。 “物件没有损伤，还能接着继续用。” 骸魂满意的拍了拍双手，然后把手里的那枚浴服重新插回方形器皿的凹痕处。 咻！！！ 流光裹挟骸魂，穿过烈焰，搅乱晶化粉尘，惹来一路爆炸，飞也似的离开这片废弃的小型矿坑。 骸魂没有回头去看，拍拍屁股，挑起扁担。 叮叮当，叮叮当，叮叮叮叮当…… 一只手拿菜刀，一只手握铁棍，他边敲边走，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被一个女人追其实倒没啥，但林幽幽奉命捉拿他，跟了不知道多久，以往每次他在白玉京周边地带活动，都会被追上个几天几夜。 又一次成功甩头对方，骸魂心情不差，专门绕道走回幽邃矿坑的“正门”，去瞧一瞧。 “嘿嘿嘿，果然出不来。” 隔着大老远，他眺望了一眼幽邃矿坑。 “正门”和之前的废弃小矿坑不同，没有火焰和晶化粉尘的覆盖。 天穹之上，不断划过的陨石带起璀璨流炎，硬照的地面一片赤红。 幽邃矿洞的“正门”实则是一个井口，丈许见方，从表面上看去，异常普通，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盯梢片刻，骸魂面露笑容，正要离开此地。 “喂！又见面了。” 萧无锋站在高处的土坡上，扔出一颗石头。 骸魂耳廓微动，侧向移动两步。 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头落下，速度又急又快，擦着骸魂的衣角，撞在地面，碎成数块。 气冲冲回过头来，骸魂瞪眼。 愕然一瞬，他眼瞳猛然收缩，“怎么是你！？” “听你的口气，见到我似乎很意外啊。”萧无锋伸出右手，四根手指并拢向回轻微勾动，“上来说话。” 眼底闪过一抹狐疑，借着面庞描画的彩绘隐藏，骸魂连续几个纵跳，来到萧无锋身旁。 “小友胜了？” “是啊，难道你更看好酆都出来的那家伙。”萧无锋毫不顾忌，当着他的面，展示了两枚令牌。 眼底闪过一瞬的贪婪，骸魂眯着眼睛微笑，边摇头边摆手。 “没有没有，别误会，我的目的不在于你俩之中的任何一位，你们谁胜谁负对我而言都一样。” “现在可以详细谈谈后续的交易了吗？”萧无锋剑眉上挑，把令牌重新收回无尘戒中，直接了当询问道。 “……” 骸魂陷入短暂沉默，摇了摇头，这才说道： “现在还不是时机。” “哦。”萧无锋不置可否，轻微耸动肩膀，似乎没了说话的兴致，转身走向幽邃矿洞。 “倒是小友，你把那人怎么样了？”骸魂追问。 脚步微顿，萧无锋回过头来，手掌并指如刀在脖颈虚划，“那不就这样喽。” “啊……果然还是杀了吗？” 骸魂眼帘微垂，嘴角平直，双手相合，结了个道印。 “还好还好，先前已经给过你们两人各自一朵彼岸花。” 这家伙心里明明在偷着乐，脸上却还在极力掩饰情绪。 萧无锋眉梢微动，回转身躯，上前两三步。 这个举动吓到骸魂，他生怕萧无锋冷不丁出手，连忙退了几步。 “别紧张，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骸魂嘴角微抽，语气不太自然，“有事说事，别靠太近。” 原地驻足，萧无锋说道： “你刚才不是说了交易延后吗？连个确切的时间和地点都不提前说一声，难不成你还能轻松定位我在哪？” 后脊串起一抹凉意，骸魂嘴角扯出笑容，摆手说道： “小友说笑了，贫道没有这份本事。” 不等萧无锋接上话茬，他继续道： “你我交易的时间就在三天后，还是此地，如何？” “可以。”萧无锋颔首，“不过只有你我两人吗？” “倒也不是……” 骸魂欲言又止，似乎有所为难。 萧无锋道：“不是只限定你我两个人就好，我这边人比较多。” “万万不可！”骸魂抬手立掌，“小友切莫误会，贫道要找的并非别人，而是输给你的那位酆都传人。” “找他做甚？”萧无锋故意在语气之中显露三分轻视。 骸魂有所察觉，眼底闪过一抹流光，咧嘴笑道： “这便是我和他的交易了。” “嗯？”萧无锋鼻音上扬，尾音微微拖长。 骸魂解释道：“做生意嘛，就讲究一个童叟无欺。其实如果输的是小友，我同样会去找你，毕竟命都搭上了一条，总得给人家捞点好处。” “技不如人，输就是死，没有追着他把第二条命给干掉，已经算是足够仁慈的。” 萧无锋做戏做全套，似笑非笑，眉宇间浮现几分不屑。 “大义！” 竖起大拇指，骸魂描满彩绘的脸庞泛起喜庆的笑意。 “小友心肠极好，贫道果然没找错人。” 右手轻微摆动，萧无锋翻起白眼。 “别来这套，你说再多好话，我也不可能同意。” 见到萧无锋态度坚决，骸魂嘴角轻微勾起。 下一刹那，他控制面部表情，恢复唇角的平直。 “实不相瞒，要想提前进入古神遗藏，需要三个条件。” “第一，我所掌握的小挪移阵法。” “第二，金乌令和烛龙令，以及持令之人。” “第三，进去之后，总是需要一个替死鬼的，我不当，你不当，那就只有……” 骸魂面部描画的彩绘像是活了过来，疯狂流动，眼底始终收敛的各类情绪逐一显现，最终全部化作疯狂的底色。 略作停顿，他语重心长道： “能够提前一天开启古神遗藏，在这个秘境之内，只有三人知晓，消息着实不宜外泄啊。” 萧无锋讽刺道：“你倒是真够仁慈的，如果我输了，岂不也要被你拉回来当做替死鬼。”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骸魂摆手，“修行之道哪有那么多如果，小友技高一筹，便是天运在你，你是这个时代的浪潮儿，是天运之子，必可扶摇上青云，直入九重天。” 骸魂活过漫长的时光，又修有身外化身之法，心中早就没有道德与律法。 人，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种资材而已。 萧无锋面无表情，衍心诀固守灵台，以免杀意外泄。 “那好，三天后，还在此地。” 撂下一句话，萧无锋径直走下土坡，前往幽邃矿洞。 骸魂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留恋。 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酉鸡伤势全无，又借着篝火的草木灰处理了身上的药味。 篝火旁，插着几根树枝，被扒拉皮提前熏制过的蜡兔、腊蛇、腊鼠串在上面。 嗞嗞嗞 火烤冒油，香气不绝，酉鸡吃得不亦乐乎。 “我在连夜赶路，你倒是闲情雅致，居然在这吃上了。” 骸魂的声音悠悠传来，酉鸡耳廓轻微动弹，抬眸啐道：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