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蠢如豚犬 桓熙、桓冲各自回房收拾细软,桓熙的母亲南康长公主司马兴男闻讯赶了过来。 “熙儿大病初愈,正应该休养身体,老奴!你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非得让他替你奔走!” 司马兴男怒气冲冲,质问道。 她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身为晋明帝的嫡长女,自小娇生惯养,脾气不是一般的骄横,夫妻十余年,桓温至今不敢纳妾。 原时空中,桓温在平定蜀地之后,意气风华,纳了成汉国主李势之女为妾,将她藏于书房后室。 司马兴男耳闻消息,妒火中烧,带了几十名婢女提刀就要杀人,若非李氏模样惹人怜爱,便要化作刀下亡魂。 桓温在外人面前一副英雄胆,见着妻子,可不敢豪气,他堆笑着解释道: “非我逼迫,实在是熙儿苦苦相求,他毛遂自荐,想要替父分忧,我又岂能拒绝他的一片心意。” 司马兴男将信将疑,但仔细想想,桓温也的确没有必要蒙骗自己,她哼道: “谅你也不敢蒙我。” 说罢,扬长而去,径直去寻桓熙,只留下桓温一个劲的感慨家有悍妇,不得安宁。 司马兴男来到桓熙住处的时候,桓熙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母亲,伱怎么来了,我正要与你辞行呢。” 桓熙挠着脑袋笑道。 司马兴男白他一眼: “我若不来寻你,只怕你悄无声息就溜走了。” 司马兴男在桓温眼中是悍妇、妒妇,可在儿子面前,却是一位慈母。 若非她的宠溺,桓温几名嫡子又怎会被骄纵得不成气候。 桓熙被司马兴男说穿了心事,只得解释道: “父亲有志匡扶帝室,光复中原,非得有用武之地,才能有所作为。 “如今庾公病危,荆州无主,只有父亲才能替国家镇守西陲,保江左安宁。 “我入朝为父奔走,既是为子之孝,亦是为臣之忠。” 司马兴男不满道: “你都拿忠孝出来压我,我如何还能拦着你!” 桓熙上前抱住了母亲的手臂,讨好着笑道: “孩儿只不过是仗着母亲慈爱,才敢畅所欲言,还请母亲恩准,体谅孩儿的赤子之心。” 司马兴男经不住嫡长子的哀求,无奈道: “罢了,京口与建康路途不远,你想去便去吧,只是风寒刚刚痊愈,务必要保重身体。” 桓熙大喜,在拜别过司马兴男之后,又往书房与桓温道别。 临行前,桓温正色道: “你此番入京,为我奔走,当取表字,以为称呼。” 说着,桓温拿出一张白纸,上面赫然写着伯道二字。 伯仲叔季,想来桓熙的弟弟们成年,便是要表字仲道、叔道、季道。 桓熙跪受伯道二字,谢道: “孩儿多谢父亲赐字,必当谨记父亲的教诲,不敢忘怀。” 桓温点点头,说道: “出发吧。” 桓熙又拜过桓温与司马兴男,在母亲与弟弟妹妹们不舍的眼神中,与叔父桓冲登上了前往建康的马车。 京口位于建康以东一百六十里,距离并不远,快马加鞭,不消半日即可抵达,这也是桓温为何能够这么快得到消息的原因。 只是桓熙不擅骑术,只能与桓冲乘车。 二人急着赶往建康,车夫频频扬鞭,马车颠簸,让桓冲不得不为身子虚弱的桓熙捏一把汗。 桓冲扶稳了桓熙,宽慰道: “其实无需这般急促,想来荆州刺史的归属,朝中也不会这么快就有定论。” 桓冲扶稳了桓熙,宽慰道。 桓熙摇摇头,说道: “叔父所言,侄儿都懂,怎奈朝中纷纭,唯恐节外生枝。” 桓冲见他坚持,也不再劝说,二人经过一路的颠簸,清晨出发,也终于在午后抵达了东晋都城建康。 建康是东吴、东晋两朝京师,南拥秦淮、北倚后湖、西临长江,为形胜之地,守卫坚固。 马车驶入建康,两侧皆是繁荣景象,只是桓熙早已在原主的记忆中领略过这座城市的繁华,倒也不甚出奇。 毕竟再怎么样,论及繁华,也比不过后世的商业街。 城中贵族大多聚居在两处区域,一处是城北青溪,另一处则是城南秦淮河沿岸。 其中城北清溪以江南本土士族为主,而南渡的北方士族,则分布在秦淮河附近的里巷,譬如王、谢所居住的乌衣巷,就是位于秦淮河北岸。 青溪又名东渠,连通城北堑潮沟,以泄玄武湖水,南入秦淮。 何充出自庐江何氏,世居青溪,桓熙与桓冲此行,便是要去拜谒这位辅政大臣。 二人抵达何府,时候尚早,何充尚在台城当值,桓冲递过拜帖,管事解释过后,提议道: “二位郎君远道而来,不如先找处地方歇脚,等我家主人回府,我必为二位转达。” 桓冲本想答应,却感觉到桓熙拉了一下他的袖口,低头看去,桓熙以手指地,桓冲了然,改口道: “无妨,我等就在府外等候何相。” 在管事走后,桓冲疑惑道: “此时天色尚早,你我何不找一处酒肆歇息,等何相回府再作打算。” 桓熙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假若叔父是何相,是否会因来客在府外久候,不愿离去,而感受到对方的诚意。” 桓冲无言以对,好半晌才感慨道: “也不知道你在病中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变得这般聪慧。” 桓熙得意道: “虎父无犬子,父亲是当世英雄,我的资质又能差到哪去,只不过是当初明珠蒙尘,锋芒不露罢了。” 桓冲也随之笑道: “诚如熙儿所言。” 何府的马车驶过喧闹的街道,中书监何充端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只是大脑运转不停,他所烦心的,还是究竟该由何人出镇荆州。 庾翼病入膏肓,已然时日无多,他已经向从荆州送来奏表,希望以其次子庾爰之继任。 但于公于私,这都是何充不能接受的,不提两家人的仇怨,荆州是国家的西面门户,怎能用一乳臭未干的白面少年镇守。 此前庾亮、庾翼在荆州兄终弟及,如今,何充决不允许他们父死子继。 可庾家在荆州经营多年,又怎会甘心放弃权力,稍有不慎,只怕又是一场叛乱。 何充明白,要想否决庾翼的奏请,就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服众的人选。 不仅朝臣们无法非议,又能够震慑庾氏,使他们不敢反叛,只能交出荆州。 可何充麾下实在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就在何充为此烦心的时候,马车放缓了速度,亲信隔着车帘禀告道: “家主,有两位公子正在府外等候。” 何充嗯了一声,当马车停稳,他撩开车帘走了出来,何充并不认识来客。 毕竟他与桓温并非通家之好,又怎会认得桓温家中子弟。 只是那少年与南康长公主在眉眼间颇有几分相似,让他觉得眼熟。 好在此前接待桓家叔侄的管事早早等候在路边,他将何充搀扶下来,恭敬递上拜帖,提醒道: “二人之中,年纪稍长之人自称是徐州刺史桓公之弟,年少之人则是桓公之子,他们已经等候家主多时。 “老奴让他们找地方歇歇脚,他们不愿离去,请他们入府等候,也不肯挪步。” 何充恍然大悟,原本还略显浑浊的眼神霎时间来了精神。 瞌睡来了,就有人为自己送上枕头。 如果天下间还有谁能接替庾翼,出镇荆州,并使庾氏不敢相争,唯有素来被庾翼所推崇的桓温一人而已。 如今正值荆州归属悬而未决的时候,桓温遣其子其弟前来拜谒自己,何充又怎么可能猜不到他们此行的目的。 不等何充移步,桓家叔侄已经主动靠了过来: “小子桓冲,奉兄长之命前来拜谒何相。” 桓冲躬身道,桓熙亦自报家门,向何充行礼。 何充微微颔首,笑道: “二位不必多礼,桓徐州乃国之干臣,为国戍边,劳苦功高,今日他特意让你们前来探望老夫,老夫喜不自胜,二位快快随我入府,老夫自有酒肉招待。” 桓家叔侄赶忙答谢,跟在何充的身后,随他走进府门。 何充无子,仅有一女,也早已出嫁,故而这场酒宴,只有其侄何放与门客作陪。 桓温需要何充的支持,何充同样需要桓温顶替庾翼,终结庾家在荆州的统治,二者可谓是双向奔赴,因此,在酒宴上,何充与桓家叔侄,可谓是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何充将叔侄二人领去书房,问起他们的来意。 桓冲说道: “奉兄长之命,前来向何相求镇荆州。” 何充肃容道: “荆州刺史一职归属,当由公议,岂可私相授受。” 桓冲闻言,强忍住不去看桓熙,正色道: “此事若以公议为准,只怕荆州从此将由庾家世袭罔替。” 何充脸色一变,追问道: “此话何意。” 何充的神态全都落在了桓冲的眼中,心里有了底,桓冲越发从容: “此前苏骏之乱,朝中大臣皆受其害,与其削藩,激起庾家起兵反抗,想必请求息事宁人,准庾公之请的呼声还是占据了上风。” 何充好奇道: “既然你也知道朝臣大多支持庾家继续镇守荆州,为何还要来求我?” 桓冲正色道: “因为何相与常人不同,何相是托孤重臣,所考虑的不是一门一户的利益得失,而是社稷的安危。 “荆州,强藩也,若继续以庾氏镇守,主弱臣强,国将不国。 “曹氏篡汉,司马代魏,焉知庾氏不会以荆州之兵,顺江而下,问晋鼎之轻重。 “因此,兄长与我言,何相必会施以援手,助他出镇荆州,而兄长同样不会忘记何相的恩情,愿为国家镇守西陲,剪除庾氏羽翼。” 何充恍然,原来这些话都是桓温教的,他感叹道: “庾翼曾进言先帝,称赞桓徐州有英雄之才,不可以常人遇之,常婿蓄之,宜委以方召之任,必有弘济艰难之勋。 “今日听你转述桓徐州的高论,才知庾翼所言不假。” 事情很快谈妥,何充全力支持桓温出任荆州刺史,而桓温则作为何充的外援,镇守西陲,与他守望相助。 议定了大事,何充才注意到始终保持沉默的桓熙,他来了兴致,出题考校,然而桓熙却表现得极为笨拙,所答难以令人满意。 叔侄二人离开后,何充与亲信摇头道: “桓元子(桓温字元子)当世奇才,其子,若豚犬耳。” 亲信笑道: “桓家在荆州并无根基,又非高门,所倚仗者,无非桓元子个人的才智。 “如今其子愚钝不堪,其弟也只能学舌,仆恭喜何相,能够高枕无忧,不必担心将来又是一个庾家。” 庾氏能有今天的权势,除了是成帝、康帝的母族以外,更与庾亮、庾冰、庾翼等人的才能脱不开关系。 何充摆摆手,但看得出来,他心情大好,只是何充并不知道,桓冲所言,并非是在向桓温学舌,而是那愚不可及的豚犬所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