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问清楚前因后果,陶眠就坐回榻上。 久病初愈,身体尚且要好好养着,站久了头晕。 小孩本想趁着师徒二人闲聊,溜出门。 被仙人抓住后衣领,徒劳地踢蹬着胳膊腿儿。 陶眠把小孩摁住,手指虚空一点,屋门便关了个严实。 天寒地冻的,跑到外面做什么。 小孩气咻咻的,别说,这犟脾气和一狗还真有点像。 陶眠是会哄小孩的。他的手掌一翻,一块雕成小狗形状的黄玉,就凭空出现了。 孩子的注意力总是被很快吸引走,他觑了陶眠两眼,见对方笑眯眯的,还把手往他这边递了递,才壮着胆子把玉雕小狗拿走,两手握着把玩。 待他安静下来,师徒二人才又聊上。 五弟子这时已经坐在了木榻的另一侧,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几,上面摆满瓜果和糕点。 陶眠以为荣筝绑个孩子这种事,已足够震撼。 没想到还有更炸裂的。 “小爆竹,你叫什么名字?” 聊着聊着,陶眠忽而意识到,自己还没问这孩子姓甚名谁。 荣筝替小孩回答了。 名字是她起的,她给这孩子取名叫人。 “……” 仙人沉默、仙人不解、仙人震惊。 “你给小孩取名叫人?这么直白?” “对啊,多简单明了。” “那不如管我叫仙,你自称妖。这样取名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呢!”荣筝还为自己辩解,“这孩子有姓氏的。” “我斗胆问一句,姓什么。” “姓一,一人。” “……” 陶眠停顿,联想到什么。 “你别告诉我,这姓氏是从你大师兄那里得来的灵感。” “对啊!” 荣筝扬着脸,还很骄傲。 “……” 一狗,是为师对不住你。现在想想,你这名字起得确实有点草率。 陶眠在心里默默给顾园道歉,当初他仗着大弟子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不会说话,就给人瞎起名,是不大地道。 “一人”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黄玉小狗,孩子手小,力气也不够。那小狗玉雕几乎两个手才能拢住,一不小心就滑出去。 小孩的惊呼尚未脱口而出,仙人的手向下一捞,把玉雕稳当接住,还给了孩子。 男孩眨巴两下眼睛,似是没从方才那神奇又迅捷的一幕中反应过来。 陶眠已经和荣筝接续名字的话题聊了。 “小花,不能这么随便,名字是要跟随小孩一辈子的。” “小陶,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话。一狗二丫三土四堆五花六船,你起名的光辉历史,我随便数数,就这么多。” “我那时少不更事,没经验。” “……我要是没记错,大师兄来山那阵子,你就一千岁了。” 装嫩失败。 仙人咳嗽一声,强行转移话题。 “你们是我陶眠座下的徒弟,当然要按照一二三四五六的次序排下来。” 狗丫土堆花船这几个字他是一点都不提。 “但这孩子……” 陶眠的手轻轻搭在了孩童的额头上,仿若在感知着什么。 荣筝屏息等待着,眼中有期冀闪过。 “……” 陶眠装模做样,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系统的提示。 他只好故作高深地摇摇头。 “这孩子与我桃花山虽有缘,但缘分浅淡。若我强行把他收为徒弟,怕是会改了他的命格。” 言外之意,陶眠自己的徒弟命都不好,而这孩子算有福之人,还是别让人家平白吃苦头了。 有四堆的例子在先,仙人如今也不敢轻易收哪个没被系统指定的孩子为徒。 荣筝明白陶眠的意思,失望的情绪一闪而过。 仙人静静地凝视着五弟子,手掌轻轻抚过孩子圆溜溜的后脑勺。 “不过,让桃花山收留他,也不是不行。” 陶眠不想让荣筝太失落,她整日对着自己这个千岁的老家伙,怕是要腻烦。有个小孩陪着玩,或许能消解平复她的杂思。 这孩子的夹袄虎头帽,估计都是荣筝一手准备的,徒弟对此事上心极了。 “小孩,抬起头来。” 仙人的手掌落在男孩的肩膀,轻拍。 男孩懵懂地把脸扬起来,刺绣帽子两端坠着的白色绒球随之越过双肩,向身后滑。 “过了今夜,就是初一。你我二人凑巧在这样的节日相识,不如就以这一天,作为你的名字。” 小孩似懂非懂,但能明白,对方是准备要把自己留在山上了。 他有些紧张,玉雕小狗的耳朵硌着柔软掌心,拳头攥得太紧。 荣筝的一颗心也悬着,陶眠的话,同样听在她的耳朵里。 以“这一天”为名…… 除夕?还是初一? 虽然听起来都不太像人的名字,但她都叫五花了,也不能对陶眠的起名水平抱有多么大的期待。 尽管荣筝放低了底线,陶眠的表现,依旧突破她的想象。 “不如你……就叫‘过年’吧。” “……” “……” 荣筝噌地起立,头晕,扶着头坐下。 “小陶,”她好不容易止住眩晕,就要找陶眠理论,“你还嘲笑我起的‘一人’,怎么,‘过年’比起‘一人’来,就要强上许多么?” “话不能这么说。本仙君起的这个名字,最起码,应景。” “除夕和初一,你选一个吧。过年这名字我是万不能接受的。” “肤浅。小花,你作为一个年轻的后生,你的缺点就是太年轻。” “小陶,你的废话,缺点就是太废话了。” 师徒二人为了名字一事争论片刻,最后折中。 元日。 这被捡来的孩子,名字叫元日。 一年之始,山川依旧岁华新,经历浩劫的桃山迎来又一度春风。 不论这孤苦伶仃的孩子,之前走过怎样颠沛流离的人生,陶眠都希望他前路坦荡,载歌载酒,白马度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