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上的寝宫出来,冷流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外面寒风呼啸,冷流觉得自己的脊梁被沉重的风雪压弯,腿上的伤一阵阵传来疼痛。 从圣上寝宫到御医院,所过之处,雪地上留下一深一浅两行脚印。 他知道自己不该把断腿之事说出来。 顾玉早已向他透露过,想要复仇,君泽至关重要。 可是他忍不住,满腔愤懑积压在心,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愿看顾玉单打独斗,毅然入宫助她复仇,把真相告诉皇贵妃,反而把顾玉越推越远。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他自己选的路,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后果。 可不知什么时候,顾玉还是走向了君泽,那是仇人的亲外甥儿。 他可以肯定,他的腿伤跟君泽脱不了关系。 那晚他倒在雪地里,骨头被生生敲断,现在回想起来,剧痛还令他灵魂颤抖。 冷流的心仿佛破开了一个洞,任由风雪吹进来,冷到骨子里去了。 他的心太小,只能装下冷大夫和顾玉。 顾玉的心太大,装得下家人,装得下仇恨,装得下天下苍生,唯独装不下一个他。 如今他跟顾玉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形同陌路,顾玉却跟令他断腿之人在一起。 十几年的陪伴,换来这样的结果,让他如何接受? 他该怪谁? 他能怪谁? 地上一深一浅的脚印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跟顾玉的未来,如这场遮天蔽日的风雪,茫茫然看不到边际。 他知道不该说的,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君泽暴露在圣上面前。 圣上多疑,哪怕当初的君泽是为了维护圣上,才对他出手威胁顾玉,圣上也会认为君泽包藏祸心。 圣上查到白御医之时,君泽危矣。 想到这儿,冷流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摊开的书是冷大夫的《千金脉考》,扉页写着“医者仁心”。 冷流看着自己的手,他是一个医者,可入宫以来,他的仁心早被仇恨啃食干净。 这不是他第一次害人,也定然不是他最后一次。 他担心的是,圣上疑心君泽,会不会打乱顾玉的计划? 顾玉会不会因此怨恨他? 他已与顾玉形同陌路,还要因为君泽反目成仇吗? 不! 不能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 冷流眼前一阵发黑。 他怎么就在嫉恨之下,不顾一切向圣上透露了他断腿的真相呢? 冷流站起身来,想要冲出去告诉圣上,刚刚是他胡说的。 可冷风一吹,他就又清醒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说出去的话,哪里撤得回? 怎么办? 他一时冲动,造成了怎样的后果? 冷流陷入恐慌之中。 “冷御医,您的腿还好吗?要不要给你拿点儿药酒?” 一个御医看冷流愣在门口,冷风不断灌进他的衣襟,不由走近问道。 冷流回过神来,腿上的伤又痛了起来。 不能后悔!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一切都是报应!是因果! 凭什么他要忍受断骨之痛,而君泽却能够跟顾玉双宿双栖? 冷流在内疚与愤恨两种情绪中左右摇摆,脸上一笑就会出现的梨涡早已消失不见。 “真没想到,六皇子居然成了太子。” 王丞相坐在花房里,慢条斯理说出这句话。 为了让他的花在冬天盛开,花房里烧着热热的炉子,赵尚书穿得厚,此时出了一额头的汗。 赵尚书用袖子擦了擦,道:“现在九皇子派人心惶惶,求您拿个主意,好让我等定定心。” 王丞相自嘲道:“这是逼我沦为乱臣贼子。” 赵尚书额头上的汗更多了,道:“丞相!绍无极虽然被贬为庶人,可兵权还握在圣上手里,不知圣上要怎么分配。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可铤而走险啊。” 王丞相伸出手,安抚他道:“放心,若非万事俱备,我不会铤而走险。” 赵尚书吓得话都说不全乎了,道:“那那那,丞相您打算怎么办?” 王丞相道:“六皇子懦弱阴狠,岂是明君之相?” 赵尚书附和道:“自然不是明君之相,谁人不知六皇子在冷宫长大,八岁连字都不识一个,天资愚钝,怎堪大任?” 王丞相道:“既然不是明君之相,那便只有顺天而行。” 赵尚书道:“何为顺天而行?” 王丞相道:“鬼神之说,最易蛊惑人心。” 赵尚书眼珠子一转,道:“丞相英明,下官明白了,这就去做。” 赵尚书走后,王丞相又召来了侍从,问道:“太师府可有动静?” 侍从道:“张小姐回府时,一脸颓唐,长吁短叹,看来事情未成。” 王丞相眼中尽是讽刺:“什么皇后品格培养出来的世家小姐,也不过如此。” 侍从垂首不语。 王丞相道:“往西北传个信儿。” 逍遥王手握兵权,无论如何,起事之前绝对不能让他留在京都。 既然不能从感情上离间顾玉和君泽,只好从旁处入手了。 王丞相迎着风雪来到王家祠堂,恭恭敬敬对列祖列宗磕了三个响头。 “先人在上,王家世代忠良,到了我这一辈,竟要出个乱臣贼子。” “可我若不做,王家的百年基业,就要毁到圣上手里了。” “史书向来由胜者书写,当这一回,又有何妨。” “想来列祖列宗,定会理解我的苦心。” 数十个牌位静静摆放在那里,前面供着长明灯。 风吹烛火,王丞相脸上光影明灭。 顾玉回去后,对平沙问道:“王乐游人到哪里了?” 平沙道:“已经出京了。” 顾玉颔首:“告诉王乐游,逃得越远越好,起码在京都生乱前,绝不能让绍无极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