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极低的气压笼罩每一寸。 厉肆臣僵立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见医生检查完毕,他疾步上前,紧绷的哑声从薄唇间溢出“她怎么了” “目前只是低烧,没有其他发现。”医生说着,瞧见他身上的衣服胸口处渗出的血迹已干涸,提醒,“厉先生,您的伤口需要处理。” 厉肆臣仿佛听不见后半句,更感觉不到疼,他的呼吸有些沉“只是低烧为什么会昏倒,到现在还没醒”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床上。 “原因不明,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睡一觉应该就会没问题。”见他脸色不虞,医生想了想,“不放心的话,等醒来如果有不舒服可以做全身检查。” 薄唇紧抿着,厉肆臣没有出声。 一旁的周秘书见状,压低声音劝道“厉总,既然太太没事,您先处理伤口吧,不然您怎么照顾太太” 他朝医生示意。 “厉先生” 厉肆臣僵硬的身体动了动,转身坐回到不远处的沙发上,沾了些许血迹的长指解开衣服纽扣。 一解开,医生倒吸口凉气。 伤口绷开,大片的红。血迹虽干涸,但看着仍有些渗人。 他皱眉,作为医生本能地想说什么,但瞥见那张脸,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只迅速地重新缝合。 全程,厉肆臣一声不吭,视线始终落在温池身上。后来医生给他打退烧针又嘱咐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见。 “厉总,我在外面,有事您叫我。”周秘书低声说着,见他没有反应,只能先离开将空间留给他。 很快,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厉肆臣起身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手抬起缓缓想要抚上她的脸,在即将触碰到时,又僵住。 她睡得似乎不安稳,眉心微蹙。 半晌,曲起的僵硬手指伸直,他小心翼翼地温柔地覆上她额间,指腹轻轻地揉着替她舒展。 “温池。”他低低唤她名字,嗓音哑透几乎听不见。 没有回应。 只有她低浅的呼吸声证明这不是他的又一场梦,她的 的确确就在他眼前,只是这一幕像是他偷来的。 片刻后,她眉心渐渐舒展。 后知后觉想到她的低烧,他起身,身形骤然不稳,钝痛从伤口处四散。 他忍住。 疾步走至洗手间,找到崭新毛巾浸湿又拧干,他返回,动作轻柔地覆上她额头。一碰,她眉心猛地蹙起。 “抱歉,我轻点。”手僵住,他哑声道歉,动作慢慢等她适应后再继续。 等差不多了,他再回洗手间将毛巾浸湿拧干,反反复复温柔细致,不知多少次后,她额头温度终于变得正常。 但她始终没有醒来。 替她掖了掖被子,终究是没忍住,小心的,厉肆臣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手背依旧有些微凉,肌肤是一如既往的细腻柔滑。 他握着,但不敢用力,只是指腹轻轻地摩挲了番。 久违的触感,陌生又熟悉。 他贪恋不已。 “温池,”眸色浓暗,他深深望着她,右手情不自禁再抚上她脸,极近温柔地抚过,“我” 他的声音极其得哑,又覆着涩意,喉结几番滚动,他才低低地吐出剩下的音节“我很想你。” 日日夜夜,思念入骨入髓。 从不曾停止。 “对不起,”晦暗在眸底翻滚,压抑的话语从喉间最深处溢出,携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我该怎么做” 手掌抚住她侧脸,他缓缓俯身,忍不住想吻她额头就和从前一样。可在距离只剩一寸的时候,他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低头,他薄唇轻颤着吻上她手背,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久久没动,最后,又无比虔诚地小心抬起贴上他侧脸。 仿佛她还像从前一样喜欢摸他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忽的,她手指动了动,就像是指腹在轻触他脸一样。 欣喜骤然涌上心头,厉肆臣猛地抬起头“温池” 她没什么血色的唇瓣翕动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极低。 他听不清楚,倾身靠近“你说” “容屿” 分明覆着慌乱害怕的两字清晰钻入他耳中。 话音戛然而止,瞬间,厉 肆臣嘴角弧度敛住,整个人一下僵硬,紧跟着,是身体里的血液停止流动。 他缓缓垂眸。 触目所及,她的眉心又拢了起来,脑袋幅度极小地左右摇晃,呼出的气息分明急促甚至紊乱。 她紧闭着眼,低低呢喃“停下快走,容屿” 容屿。 她在昏睡中叫着容屿的名字。 他忽然想起医生说的话,说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 所以 她是因为紧张容屿 温池做噩梦了,就像深陷沼泽不能自拔一样,陷在梦魇中迟迟没办法清醒。 起先只是梦到幼年那幕,爸爸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她好好的,可爸爸浑身是血,血腥味浓郁。 不管她怎么叫他,他都再没有睁眼。 她害怕。 画面却是陡然一转,那辆车里坐着的人变成了容屿,容屿笑着朝她喊“姐姐,我有礼物要送你,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话落,有车突然失控就要朝他撞去。 她脸色骤白,想出声让他转方向盘,可她却突然失声,拼了命也发不出一丝声音,甚至手也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砰” 一声沉重的撞击。 车翻倒。 他和爸爸一样,都因为她出了事 只是短短几秒,血腥味弥漫进空气,又迅速地猛烈袭来密不透风地将她淹没,让她胃里阵阵地翻滚。 她想去救他,就像救爸爸一样。 然而画面再变,她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被愤怒地失控地指责“都是你你这个灾星谁和你在一起就要害死谁” 跟着,是一句句冷漠的话语 “我不要你了” “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 “容屿快走”害怕的低喃声再入耳,字字刻上厉肆臣心头,最为清晰的,是容屿两字。 一声声,都是容屿。 而每一声,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尖锐地割着他的神经。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喉咙像是被掐住,几经动了动,他才艰难挤出声音“ 温池” 想叫醒她。 下一瞬,却见有眼泪从她眼角滑落,飞速地没入枕头里再也不见。 她哭了。 厉肆臣身体蓦地一震。 他见她哭过两次。 一次,是她五岁那年。另一次,是墓园他失约那次,从医院回家他别扭地哄她,却挫败地招出了她的眼泪,她哭得无声。 她不轻易哭。 可现在,是第三次。 为了容屿。 瞬间,从她出电梯,到进了容屿病房的每一幕都清晰地重新在他脑海中回放。 有死寂从他身上渗出,蔓延进空气。他的身体僵住,接着,有难以言喻的寥落袭来将他包围。 他低眸,克制着沉重的呼吸望着她,见她再有眼泪滑落,见她额头上渐渐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心头锐利一疼,他阖了阖眼,起身走进洗手间,拿过毛巾重新清洗,接着回到床边万分轻柔地一点点地替她抹掉眼泪和冷汗。 可她眼泪不停。 “别哭。”呼吸被剥夺,喉结艰难滚动,他低声哄着,也不知她能不能听见。 末了,他又用指腹温柔擦拭,可一碰到,竟觉她的眼泪滚烫吓人。 不是因为他。 呼吸再变重,化不开的浓稠覆满厉肆臣整张脸,他克制了又克制,哑声再安慰“没事了,别哭。” “温池,别哭。” 他轻抚她脸,以不敢触碰的力道,喉间跟着晦涩地挤出发颤声音,哄着她“他没事,你别哭。” “别哭。” 眼泪和冷汗终是擦掉。 “爸爸,别上车” 忽然,又是低低的一声。 厉肆臣身体再僵硬。 恢复记忆那日,纪斯年曾说,幼年她父亲为救她出事离开,她一直自责不能接受。后来他调查,得知是她和她父亲一起经历了一场惨烈车祸。 她父亲在那场车祸中丧生,但她被她父亲用尽全力护住,活了下来。 所以,容屿已经和她父亲在她心中一样重要了吗 可他也出了车祸。 当这个念头涌出,突然间有难言的痛感从身体深处汹涌而出,程度之深,几 乎就要让他支撑不住。 “嗡嗡嗡”蓦地,有振动声闷闷地响起。 他骤然回神,发现是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二哥,温靳时。 他拿过,起身走至窗边沉默接通。 半晌。 “厉肆臣。”温靳时确定的声音冷淡地传来。 “是我。”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敏锐察觉温靳时似是要掐断电话,鬼使神差般的,他哑声问“她的病好了吗” 什么病,两人心知肚明。 温靳时那边点了支烟,浅吸了口,不答反问“你爱她” “爱。”他没有任何迟疑。 温靳时忽地就笑了,极为难得的“爱就放手。不是你,她根本不会生病。” 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指关节隐隐发白,厉肆臣紧抿住薄唇,发不出声音。 “嘟嘟嘟”忙音声响起。 温靳时掐了通话,长指在屏幕上划过,点开定位软件,他转而给薄言拨去电话。 安静重新笼罩病房。 天花板明亮的灯光将厉肆臣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僵站着,久久的一动不动。 直至,她溢出低低的闷哼声。 他清醒,疾步上前,却见她脸颊不知何时竟变得红通通的,伸手探上额头,发现滚烫一片。 明明物理降温后已经退烧。 神色一凛,没有浪费时间,他急急按铃。 医生来得极快,一检查量体温,神情当即凝重地对护士吩咐“高烧,准备退烧针。” “好。” 一阵忙而不乱,退烧针结束。 医生转头看厉肆臣,凝重不减反增“厉先生,您的脸色很不好看,您也在发烧,您需要休息。” 厉肆臣没有应声。 医生见状,最终无奈离开。 周秘书想要说什么,厉肆臣快他一步“给我冰袋。” 劝说的话一下被堵住,几番欲言又止,周秘书到底没说什么,只沉默地准备了他要的东西便离开了。 毛巾裹住冰袋,厉肆臣重新在床边坐下,轻轻地放在她额头帮她降温。冰袋后接着用湿毛巾敷着。 一次次,丝 毫不知疲惫和身体的强烈不适。 又一次起身准备去洗手间时,被子忽然被她无意识地掀开,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她身上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如果任由她穿着湿衣服睡,高烧还是会反复,说不定还会加重。 薄唇抿了抿,他抬眸扫视一圈,而后抬脚走向衣柜,从中拿出一套全新的病号服。 去而复返,他在床边站定,没有浪费时间的,他俯身,长指碰上她自己原本的衣服,准备帮她脱掉 就在这时,她的眼睫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