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周秘书在电话那端不算隐晦地问“厉总,明天有个重要会议您要出席,需要我帮您订今晚回来的机票吗” “知道了。”树荫下,厉肆臣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结束了电话。 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移开过不远处。 六月底他带着秘书团队前往海外分公司,一个多月归来,他没有回青城,而是去了深城。 不被她发现地小心地呆在了她身边。 忍过日日夜夜,终究还是忍不住想来看她。明知她已开始新生活,那些从盛清欢那得知的话始终尤言在耳,但他控制不了。 他想她。 很想。 他告诉自己,就这两天,他不会打扰她。 在前两天,她独自一人来了临城看摄影展,他跟着,入住了临城岛上的民宿,就在她隔壁。 白天她看摄影展,晚上会在岛上闲逛,回到民宿,她喜欢躺在阳台躺椅上吹海风看夜景,会饶有兴趣地哼歌,或者玩一玩民宿里的吉他。 隔着一道墙,他从不出现,能这样在她身边,就像是偷来的罗马假日。 她慢悠悠地在岛上四处逛,吃了不少当地美食,应该很开心,嘴角一直都有浅淡但明艳的笑意。 脑中尽是她的模样,厉肆臣想着想着,嘴角亦跟着勾出了淡淡的笑,跟着悄悄地蓄满眸底。 但不过两秒,笑容一点点地消失。 今天是她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指腹一顿,厉肆臣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倒计时。忽的,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进洗手间快半小时了。 还没出来。 身体蓦地紧绷,莫名的,心底涌出隐隐的不安,他疾步走近,意识到什么又硬生生停住脚步。 视线四处寻找,恰有一个小女孩儿要进洗手间,他描述了温池的打扮,请她帮忙看看里边什么情况但不要提他。 小女孩儿痛快答应。 然而没几秒,她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满脸的紧张担心“叔叔,姐姐你说的姐姐昏倒了” 厉肆 臣瞳孔重重一缩 压根顾不上什么,他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瞧见温池昏倒在地上的刹那,他的心脏倏地停止跳动。 她闭着眼,小脸惨白毫无血色,额头上却覆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温池” 呼吸瞬间粗重到难以形容,他急步走到她身边,第一次,他将她抱起来时手都是抖的僵硬的。 “没事的,我们去医院。”他低声说着,没有一丝浪费时间地抱着她冲了出去。 烈日炎炎,他却浑身冰凉。 医院。 “急性肠胃炎,先挂水。”医生看了眼加急的检查报告,抬头撞上男人明显是紧张害怕的眼神,“不用太担心。” 厉肆臣薄唇抿得极紧。 “急性肠胃炎怎么会昏倒”心口阵阵地被揪着似的疼,他挤出的声音字字缠着紧绷,“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宽慰“挂完应该就能醒,不放心的话等醒来做个详细检查,每个人病症是有些不同的。” 厉肆臣还想说什么,忽地耳朵极尖地听到床上的温池低低地闷哼了声。 他的身体一下僵住。 心跳骤然加速,喉结艰难滚动,机械转身,发现她仍是闭眼的情况,一时间,他松口气的同时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他走了过去。 医生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嘱咐了句便离开了。 厉肆臣在床边站定。 她还没醒,不知是这病让她疼还是挂水让她不舒服,她的眉心蹙在了一块儿,看着虚弱楚楚可怜。 她又低喃了声。 这次,厉肆臣听清楚了,她说疼。 他忽的就想起了意大利那次发烧,她也喊疼。 心头像被刺了下,呼吸屏住,小心翼翼的,他在床边坐下,沙哑地问“哪疼” 她像是听见了,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放在腹部上的那只手颤了下,像是在说这儿疼。 厉肆臣盯着她,喉结滚了滚,原本是僵硬无比的手伸出覆上她腹部,轻轻按揉。 “这样好些了吗”他的声音接近气音。 没有回 应。 但她的眉心蹙得不那么紧了,似乎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厉肆臣瞥见,高度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他继续给她按揉,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观察着。 病房的门关着,隔绝了外面。 这一刻,这个空间里只有他和她,近两个月没有这么看过她,入骨入髓的思念突然间汹涌如潮。 另一只手抬起,长指微颤着一点点地靠近,想抚上她的脸,但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他还是收了回来。 他只是贪恋地望着她,饮鸩止渴。 不知揉了多久,她的眉心舒展。 厉肆臣动作微顿住,即便不舍,还是收了起来。见她额头上还有冷汗,他起身准备拿纸巾帮她擦一擦。 倏地。 手指被没什么力气地抓住。 “别走”他听到极轻的模糊的一句。 刹那间,浑身的血液停止流动,呼吸不自觉屏住,厉肆臣缓缓低眸,然而,她仍没有醒来。 她 是在叫谁别走 薄言吗 方才骤然滚烫的血液一下变凉,双腿动了动,他还是重新在床沿边坐了下来,自欺欺人地轻轻反握住她的手。 “我不走。”他望着她,嘴角挤出一丝微笑,眼底是揉碎的万顷温柔。 现在只有他和她。 就当是他吧。 “我不走。”他俊漠的脸上覆了层薄薄的满足笑意,但嗓音带着涩意,极低,低得快要听不清楚。 指腹情不自禁地摩挲了下她的肌肤,手指又替她捋了捋发丝,他低低唤她的名字“温池” 依然没有回应。 但够了。 “温池。”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不陌生的声音响起。 手微僵,厉肆臣回头。 拢着眉头,眼中是掩不住担忧的男人走了进来,看起来,更像是从楼下一路跑上来的。 是薄言。 四目相对。 厉肆臣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起身。 薄言走近,先看了眼病床上的温池,稍稍 松了口气,再开腔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淡“多谢厉总照顾。” 厉肆臣没有作声。 僵硬地抬脚要走,擦肩而过之际,他停下,嗓音发哑“照顾好她,”顿了顿,“别告诉她。” 薄言看向他“为什么” 厉肆臣没有回答,几步离开了病房,但没有走远。 出了病房,他背靠上墙,摸索着要拿出烟盒想抽烟,有护士经过提醒这里是医院,他说了声抱歉,掐了烟。 脑袋低垂,半晌,他嘴角勾出自嘲的苦涩弧度。 温池睁眼时,雪白撞入视线,消毒水味隐约萦绕上鼻尖。 医院 她恍惚,几秒后脑中终于她想起来今早她尝了一碗冒菜,吃完买了冰淇淋吃,没一会儿肚子疼得厉害。 她便找了洗手间,没想到上吐下泻,疼得她根本受不了。 后来 好像,好像有人把她抱了起来。 她隐约听到有人叫她温池,那时她试图睁开眼,但只费力掀起了一条缝,好像看到了男人的喉结。 她清醒。 “醒了”突然的声音传来。 温池下意识扭头,看到了薄言的脸。 “薄言”她的声音有些哑。 见她要起来,薄言扶住她,给她身后放了枕头“还疼吗” 温池缓了缓,摇头“好多了。”她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被子,“你不是在出差不影响吗” 她记得他这周特别忙,且不在深城,大概还要几天才能结束,但现在,他抛下工作出现在了她面前。 “工作没你重要。”第一次,他说了句不算情话的情话。 红唇翕动,温池想说什么,脑海中却涌出模糊的感觉,没醒来前她喊疼,然后就有人给她按揉腹部。 是薄言吧。 视线里,他已经转身走到饮水机那给她倒水,挺拔的身形给人安全感。 他很快回来,杯子里还放了根吸管,照顾着她,一如既往的细心。他看着冷淡,却会对她温柔。 明明应该过去了 段时间,那会儿自己也在昏睡中,但不知怎么的,腹部被按揉的温柔感觉始终存在。 莫名的,让她有种她是他此生唯一的温柔的感觉。 “怎么了”见她看着自己不接被子,薄言皱眉,“又疼了” 眼睫眨了下,温池回神。 “薄言” “嗯” 攥着被子的手指松开,压下某些情绪,温池轻轻地舒了口气,唇角微挽“我们回深城吧,回家,我不喜欢医院。” 薄言看着她,眸色微不可查地暗了暗,半晌,他声音低沉地说“好。” 厉肆臣没有走。 在病房外站了良久,他下楼,随便找了个地方点了支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抽到最后,烟蒂不知堆了多少。 然而烟瘾仍强烈,肆意地叫嚣,攻击着他每个细胞。 末了,他把最后一支烟咬上唇角点燃,烟圈吐出,烟雾将他的整张脸朦胧得模糊,包括视线。 就是在这样的模糊视线里,他看到了温池。 被薄言抱着出来的温池。 而她,双手圈住了薄言的脖子,她的脸看着似乎贴着薄言的胸膛。明明隔着距离,他竟然觉得自己看到了她眼底沁着笑。 她和别人亲昵。 眼睛倏地有些刺痛。 厉肆臣快速地眨了下,但刺痛仍在,甚至,还有股强烈的酸胀跟着涌入了眼眶,无比强烈。 他本能要上前,双腿却犹如被灌了铅,任由他如何动作也动不了丝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薄言抱上了车,坐上副驾驶。 薄言俯下了身,像是在听她说什么。而后,薄言走向了不远处。 他看不清薄言去做了什么,但很快,薄言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枝花,从车窗口递给了她。 她伸手接过。 此时夕阳西下,有风吹过,像是吹来了她对薄言轻快欢喜地说谢谢的声音,也吹来了她的笑脸。 薄言上了车,很快,车子启动。 厉肆臣仍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至指间像被什么烫了下,他缓缓低头, 发现是烟头烫到了。 烟已经燃到了底。 倏地,他像是彻底回神,拦了辆车,嘶哑的声音从喉间深处硬生生挤出她在深城的别墅地址。 他想找她。 然而,话音刚落,胸口突然闷痛了下,有股强烈的感觉冲上喉咙口。 瞬间,他的脸色隐隐发白。 他极力忽视,克制了又克制,阖上眼,半晌,微喘着气,艰难地掀唇改口“去深城机场。” 他紧握成拳的那只手无力地松开。 离当初说的四月之期还有两个月不到。 厉肆臣虽回了青城,但几乎是每晚,他都会买一张飞深城的机票,到她的别墅外呆一晚上,而后第二天一早再回青城。 白天忙碌处理公司事,不知丝毫疲倦,只有到了晚上,到了她的附近,他整个人才算重获新生,有踏实感。 也只有这样守在她身边,他才能勉强睡上一会儿。如果有哪天没办法去深城,他必然整夜地失眠。 时间度日如年一天天地过,每过一天,他都会在备忘录上划掉一天,离他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日子也就更近了。 就这样,时间终于来到了十月初。 离四月之期只剩下了三天。 三天后,他就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她面前,看她,等她的答案。 这天,厉肆臣在办公室处理周秘书送进来的重要文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程修大步走了进来。 “厉肆臣” 听出他的声音,厉肆臣头也没抬,继续签字“找我什么事” “温池她要结婚了。” “呲” 纸张蓦地被划破,发出刺耳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