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袭清被打落冰泉时,脑中匆匆掠过许多东西,其中最堪思量的,便是这位陡然变脸的“阿蘅”姑娘。 或者,更该称她为嵊宿山上的那只九尾狐,时夭。 她想要冰泉内的宝物这点无可争辩,要说她如何提前得知,也能以她提前来过此处作为解答。可她怎么就选中了他,知道他一定能解开冰泉外的那道屏障? 亦或是,她只是到处在外碰运气,随手抓个人便引过来看看? 不对…… 她提前在冰泉外设置了陷阱,若是在她诓骗第一个人的途中有别人闯进来,那她的算盘不就全落空了么? 灵力近乎枯竭,左肩下的伤口洞穿见骨,这冰泉的温度更是非常人所能忍受。顾袭清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所幸时夭也被他以沾染了银霜草汁液的剑重伤,那动静足以吸引一些不畏冒险的修士,王叔他们应当是不会有什么事了。 冰泉的水刺骨寒凉,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顾袭清恍然觉得这些水已经渗透到他的骨子里。逐渐的,顾袭清已经感觉不到冷,意识却愈发清醒,全然不似将死之人,他甚至可以在冰泉下自如活动手脚。 顾袭清惊愕地发现他左肩处的伤口正在愈合,体内耗空的灵力渐渐充盈。他尝试着运灵聚气,这充盈的速度便愈快。 待他全然恢复、从冰泉中出来时,时间并未过去太久,他手中还多了一根泛着淡金光泽的绳索,正是捆灵索。 顾袭清将陷阱中的手下都救了出来,身后的屏障不知何时悄然升起,顾袭清未再解开,而是对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他们一行人脱困,简单地说了发生的事,正走着,就听到了季四的声音和女子的呼喊。 时夭裹着王远新送来的外衫,自报了家门:“我是浮花宗的弟子,名叫江雪晴,此次跟同门一齐到这小苍山秘境中想要碰碰机缘,却不慎遇到了火乌兽。我失了法器,侥幸逃出来寻人帮忙,不料……这位道友,你若能出手相助,我、我拼尽全力也会报答你的!” 观她身上衣着,确实是浮花宗的弟子。 王远新看了眼顾袭清,又看向时夭,语气还算和善:“你是浮花宗的弟子?” 时夭神色狼狈地怔怔仰望片刻,才明白过来王远新的意思,连忙将身上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等物一股脑拿了出来:“道友请看,这是我浮花宗的门内腰牌,是外门弟子所有的形制;这丝帕上绣的是浮花宗内最常开的拂云花,也是我们最能代表我们浮花宗的花;还有……” 要说其他门派细致的消息,时夭还不一定知道,但这浮花宗在未来的故事中会有一位女弟子甚是喜欢顾袭清,这些信息便是时夭在看故事时知道的。 她可不是胡乱选的人。 顾袭清听她言辞慌乱急切,还有些颠三倒四,终是出声:“你的同门在何处?” 时夭双眸骤亮,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收起来:“多谢道友!他们就在南边的林子后面!” 她往前迈步时险些脚软得摔倒,顾袭清扶了她一把,又很快松手。 时夭匆匆看他一眼,声若蚊蝇,全没了方才的激动:“多、多谢道友。” 顾袭清全似没看见这害羞的女儿家姿态,已经往前走出三两步了。 时夭:“……” 看来这种招数对他不大行得通。 时夭所说的方位并非胡扯,她先前在周边转了一圈、探测形势,确实看到南边林子后有火乌兽袭击的痕迹,以及修士们的灵力所留下的刻痕,真要带顾袭清过去也丝毫不虚;再则,故事中秘境在顾袭清教训完季四之后,就差不多要关闭了,现下他们耽搁了点时间,说不准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反而就先离开了秘境。 顾袭清等人表现出对时夭身份的存疑,时夭此刻所饰演的角色也应当是亦不大信任他们。 前去的路上,时夭一边加快步伐,一边斟酌着询问:“是我疏忽,还未请教诸位尊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 修真界的这些修士,说话惯是七弯八绕、夹杂深意,譬如先前王远新怀疑时夭的身份,也不是直接询问。此刻时夭这般发问,就是想探听清楚顾袭清等人的来历。 王远新前不久看错了一个“阿蘅”,这会儿戒心高得堪比城墙,仍是不可避免地在时夭这般真实的反应下松懈了警戒:“我等是广陵顾家的人,这位是我家公子。此次是出来历练,听闻小苍山秘境乃是金色,便顺道过来瞧瞧。” 时夭迟疑道:“方才那位……季公子,说他是广陵季家的人。” 王远新看她神色变化就知她是想岔了,接话道:“确实,那季四公子素来爱挑衅人,与我们顾家的家风不符,故而我们公子同他并不相熟。” 时夭这才稍感放心地点了点头,不再出声了。 走在最前方的顾袭清忽而停下脚步:“等等。” 所有人跟着停下,却不知是为何。 顾袭清静静感受了稍许,侧首道:“秘境在动摇,许是要关闭了。” 秘境关闭之时最忌讳大肆动用灵力、随意跑动,容易被卷入秘境乱流中去,最好的办法便是开启护体灵力,就地静候。 时夭不由得睁大双眸:“可是我的同门还……” 话音未落,周遭动荡变得愈发明晰剧烈,时夭站立不稳地往后仰倒。这次可不是刻意为之,她身上披着的衣衫都险些散开,被人由后稳稳扶住。 还是顾袭清。 这次他总算将目光在时夭身上停留了几息,清淡地道:“道友当心。”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有些刻意了。况且还是这么短时间内接连两次的摔倒。 时夭简直能从顾袭清那张冷玉雕刻的脸上看出几分对于她拙劣行径的嘲笑。 她低下头,仿佛是羞愧得无以复加了: “麻烦公子了……” 这称呼之间的变化不难注意到,顾袭清却像是毫无所感,微微颔首,之后便半侧过身,一派的君子之风。 他唇色很淡,如今已经不是苍白失血的颜色,却仍旧不同常人那般,轻抿唇角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能显出疏离冷漠的态度。 秘境动荡改换只在瞬息,时夭注意着周围的状况还得谨记着人物设定,装得怯弱不堪。 顾袭清和王叔联手开启了一个以灵力筑就的屏障,将所有人都护在其中,平安出了秘境。 时夭自然又是多番拜谢,只是眉宇紧皱,愁绪挥之不去。 “江姑娘不必担忧。” 王远新出声安慰道,“既然秘境已关,说不准姑娘的同门都已经安全出来了,你可有联系上他们的办法?” 时夭略为尴尬地答道:“外门弟子并无供以联系的玉牌。” 王远新“噢”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修真界虽没有妖族那般弱肉强食,却也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很多时候,强者本身就是道理和法则。 他委婉道:“想要再回到秘境已是不可能,不如姑娘先回到宗门,再做打算?” 显然王远新心知肚明,他前面说的那些话带了不少的安慰性质。江雪晴的同门不论有没有出来,秘境都不可能再开,为今之计还是想想之后的路吧。 这也算是他给的忠告了。 观察已久,王远新不信自己还能再次看走眼。 时夭垂首,声音轻了下去:“您说的极是。”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看看王远新,又看看一旁静立的顾袭清。她犹犹豫豫地挪到了顾袭清跟前,行了一礼,贝齿轻咬下唇,很快松开:“敢问道友接下来是要往何处去?” 顾袭清道:“扶云洲。” 他同人说话时,倒是一贯会看向说话人的眼睛,固然是尊重,然而那份不避不闪的注视哪怕平淡如水,也像是能照到人心底里去。 “道友要去赴百宗会?” 时夭目露欣喜,话语中都透露出些许雀跃的意味,“我、道友能否带我同行,我绝不多事,只是借道友人多的队伍回到扶云洲上去。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道友只管吩咐,可、可否?” “江雪晴”不过是个小宗门的外门弟子,还失了法器与同伴,要从这小苍山回到万里之外的扶云洲,路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会有这样的请求无可厚非。 天高路远,她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夺走捆灵索。 时夭仰首专注地凝望着顾袭清,眼瞳清澈分明不含一丝杂质,满是期待紧张的情绪。 顾袭清视线稍偏,望见她手指微微发颤,将纠缠在一处的指尖掐出了青白色而不自知,那轻薄细嫩的肌肤几乎能窥见下面的脉络血管,好似马上就要被她自伤得刺出血来。 顾袭清倏忽收回了这偏离的目光: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