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再次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自由翱翔的云雀。
这次的梦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美妙和清晰。
他在波涛汹涌的金色云海上空盘旋,俯瞰着云海深处的琼楼玉宇,肋生双翅的万马奔腾,还有身着七彩霓裳的仙子,在奇花异草之间轻歌曼舞。
而在云层的远端,那座凌驾于云霄之上的巍峨宫殿,也再次绽放出了无比华丽、威严、神圣的光芒。
倘若是过去的野蛮人少年,一定会引吭高歌,随风起舞,恨不得美梦永不终结。
但这次,无论云海怎么翻滚,天马如何飞驰,仙子的歌声有多么动人,凌霄宝殿有多么辉煌,阿蛮都在瞬间清醒过来。
不……
“我可不是来玩的,就算没有哮天君的指引,我都要找到克制妲己的方法!”
阿蛮如同落入冰河的溺水者般猛烈挣扎。
但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撕开四周翻腾涌动的金色云雾,反而把自己搞得目眩神迷,彻底迷失了方向。
“轰!轰!轰!”
前方传来富有韵律的轰鸣,似乎在哪里听过。
阿蛮眼前一亮,再次看到那棵挂满了金色花朵的遮天巨树,以及在树根处挥汗如雨的“农夫”。
尽管对方曾经呈现出顶天立地,宛若神祇的威严模样。
阿蛮却丝毫不感觉恐惧。
这位“农夫”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亲切感,就像是部落里的建筑工人。
无论辛苦打造的建筑被摧毁了多少次,他们都毫无怨言也从不沮丧,在战斗结束的瞬间,就从一砖一瓦开始重建家园。
“大叔——”
阿蛮扑腾着双臂,奋力朝遮天巨树飞去,“我迷路了,您能帮帮我吗?”
他明明声嘶力竭。
“农夫”却像是听不到他的声音。
仍旧全神贯注,凝视着遮天巨树的树根处,那条无论砍伐多少次,都会愈合如初的树痕。
“轰!轰!轰!”
阿蛮的喊叫声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砍伐声中,就像一滴水消融在汪洋大海里。
无论挥舞多少次斧头,“农夫”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变形,油光发亮的皮肤上高高隆起的肌肉,永不疲倦地震颤着,帮助主人一次次释放出汹涌澎湃的力量,完成着世界上最重要也是最神圣的使命。
阿蛮咬紧牙关,试图一鼓作气,飞到“农夫”面前。
距离遮天巨树还有上百米,他就无法再前进半步。
环绕遮天巨树,仿佛存在一堵无影无形的铜墙铁壁,封死了野蛮人少年的希望。
阿蛮就像是关在玻璃瓶里的飞蛾,无论冲击多少次,都无法打破看不见的屏障,反而撞得自己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
阿蛮回想起了哮天君的话。
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之举,并未彻底激活天宸图。
此刻呈现在眼前的一切,从“农夫”和遮天巨树,到远方巍峨矗立的金色天城,很可能,只是可望不可及的光影而已。
“难道,就这样结束一切?”
“不,我不相信!”
他学着“农夫”的发力方式,调动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骨头,一次次猛烈撞击横亘在两个世界之间的无形之壁。
即便撞得天昏地暗,即便撞得头破血流,即便撞得粉身碎骨!
“停一停,大叔,难道砍伐这棵巨树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无数次撞击都换不来“农夫”的丝毫关注,野蛮人少年的心灵防线逐渐崩溃,对于部落的担忧,则将他的沮丧无限放大,阿蛮口不择言,“你根本不可能砍断这棵树,为什么要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
或许是千百次的飞蛾扑火,终于在阻隔两个世界的无形铁壁上,撞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
或许是“不可能”这个词,触动了“农夫”专注无比的神经。
这一次,“农夫”终于听到了阿蛮的喊叫。
手中的动作稍稍停顿,他朝阿蛮的方向,淡淡扫了一眼。
如同洪流般的目光,蕴藏着无穷信息,瞬间冲进阿蛮的大脑。
恍惚间,阿蛮仿佛听到了“农夫”的声音,如同一口古老的大钟,在天地之间回荡、轰鸣。
“我从三千年前开始砍伐这棵桂花树。
“最开始,只能在树皮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那时候我还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气,也不觉得自己有希望砍倒它,更不明白这场修炼的意义,反而将它当成从人间到天庭,最残酷的刑罚。
“我在自怨自艾中,度过了无比痛苦的一千年。
“没想到,千年苦修,我的力气越来越大,从最初连树皮都无法擦破,到后来,每次能留下深达数指的痕迹。
“我也在无数次失败中,逐渐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脾气——从动不动就火冒三丈,到后来,挥舞上百次斧头,才偶尔失控一次。
“到了最近的一千年,我已经能在桂花树上砍出深达一臂的痕迹,单讲力气,巨灵神都未必是我的对手。
“我想,这样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我能砍断桂花树的。
“就算永远都无法砍倒它也没有关系,或许我战胜不了桂花树,但我可以战胜自己——这才是我们所有人都要面对的,最重要的战斗,不是吗?”
或许是怕阿蛮不理解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