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里有些压抑的寂静。
杨以恒让人给何清极等大臣看了茶,却没人真的喝。
他们守在勤政殿里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等。
等蔺获的消息。
那云中郡王到底是陛下的哥哥,又在朝中耕耘多年。朝廷里还是有些人愿意冒死求情。蔺获得了刀下留人的圣旨,也不知赶不赶得及。
最好赶不及。何清极端起茶杯,与身旁的文渊阁大学士对了一眼。
两人心照不宣地露了个笑,又一同喝了口茶。
杨以恒心中焦急,注意不到他们的小动作,只如坐针毡地频频看向殿外,却始终没看见王公公与蔺获的影子。
“怎的这般慢?!”杨以恒不耐烦地看向殿内的侍卫,“再派几个人去看看,是不是他们的马受伤了跑不快。”
“陛下莫急。”何清极温声道,“宫中去午门路程虽短,却也要些时间。蔺大人与云中殿下一贯交好,想来什么事都不会耽误了他的脚程。”
杨以恒听了这话,心中却不觉愉快。眉头一皱正要再催,就听门外侍卫匆匆禀报:“陛下,蔺大人与王公公求见。”
“让他们进来!”
王公公领着蔺获步履匆匆地跨入勤政殿,问过安后,却谁也没开口说话。
杨以恒的注意力却全在他们身后:“他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王公公与蔺获对视一眼,没人开口。
“可是先回了府中梳洗?”
王公公咬咬牙,拜倒在地喊:“陛下,云中郡王他……”
“他如何?”
“他……”王公公咬了咬牙,却不知该如何说那场面才好。
杨以恒看他这般支支吾吾,心中既惊又惧。想到两人可能未曾赶上,眼前竟有些发黑。
“他如何?!说话!”
“启禀陛下。”蔺获冷静地开口道,“云中郡王,白日飞升了。”
殿内诡异一静。
随即何清极一拍小几,疾言厉色道:“蔺指挥使!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胡言乱语!”
蔺获冷眼看他,平静道:“是不是胡言乱语,何大人出宫后便知。云中郡王在刑场之上白日飞升,乃是千百百姓亲眼所见,我不敢胡言。”
杨以恒愣愣地看着他。
飞升?什么飞升?
怎么会有人敢在他面前讲这种荒唐言论?!
“蔺获你好大的胆子!”
蔺获直视着杨以恒,双眼中异彩连连:“臣是狗胆包天,还是实话实说,陛下出宫一探就知。”
“王彦礼!你说!”
王公公头也不抬,颤声道:“陛下,蔺指挥使并无戏言。云中殿下他……确实飞仙了。”
杨以恒气笑了,他颤着手指指向蔺获:“好,既不肯说实话,你们就去镇抚司狱和他一起反省反省!来人!”
他话音落地,门外的侍卫却没第一时间进来押人。
何清极直觉不对,他站起身,正想往外一探,却见门外的侍卫神思不属地进了殿门,语带恍惚地说:“陛下,天……天上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这话一出,蔺获当即挡在了杨以恒身前:“你说什么?”
“天上……天上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那侍卫说,“蔺指挥使可来门前一观。”
杨以恒冷哼一声,他伸手推开蔺获:“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他当先一个朝着殿门走去,蔺获毫不犹豫紧随而上。何清极等人不敢迟疑,也都起身跟着往殿外而去。
刚走到殿门,便已经能看见那事物的一角。
它当真如同侍卫所言,是个四四方方的东西。薄得像是一页纸,颜色确是透明的灰黑。它浮在天上,像是一块巨大的异色明瓦。
蔺获看向侍卫:“去四周查查。”
见杨以恒点了头,侍卫们顿时四散开去,从各个角度观察天上的那块灰黑明瓦。
杨以恒半眯着眼看着那块灰黑,还未看出什么,却见那灰黑一闪,上面竟然出现了图案!
披头散发的景长嘉穿着白色中衣,正眉眼含笑的看着什么。
杨以恒猛地一震,他仰头怔怔地看着天上景长嘉的身影,竟不敢眨眼了。自上次冲突后,他已经有大半月没有见过景长嘉,此时再见,都恍然生出一种隔世之感。
何清极看见景长嘉出现,就心中惊跳。再看杨以恒的神情,更觉不妙。
白日飞升这种荒唐事,他不可能信。蔺获拿了圣旨去救人,回来就闹这么一出。何清极只觉得这是他与景长嘉的鬼把戏。
他们都太了解杨以恒。知道只要景长嘉肯低头服软,见过一面便什么事都没了。
何清极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景长嘉得封郡王,本就是独一份的例外。他还想摄政,何清极只能不顾往日情分。
他往前一步走到杨以恒身边,刚拱手想要说些什么,一道声音就从那灰黑明瓦里传了出来,响彻云霄:“犯人景长嘉,你还有何可说?”
明瓦里的景长嘉温润和煦:“无甚可说。”
何清极猛地看向天上的灰黑明瓦。
怎么回事?!这难道不是蔺获他们搞的鬼吗?怎会有声音,还会动?
而他身边的杨以恒,却在短短两句话里退尽了血色,面容变得苍白无比。
他已然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画面了。
分明就要死了,分明名声毁尽,嘉哥为什么还会笑?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杨以恒觉得,自己是知道那个答案的。
他垂下眼不敢再看,天上的声音却依然清晰的传来:“犯人景长嘉,京城人士,年二十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