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们要留住我吗?”厉若冰站在门楣下,冷眼扫视全场,回头缓缓说道。 “你这是……目无法纪!”田尔耕被他的眼神吓得心中狂跳,但也是憋出了这么一句。 “目无法纪?”厉若冰冷笑起来,道,“当日刘朝杀王安的时候,你等为何不说这句话?” 田尔耕等一干人看着厉若冰,神情恼怒,却是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来。 厉若冰扬声道:“给老夫听着,如果再有人敢诬陷汪文言,休要怪我赶尽杀绝。”事已至此,他干脆把话说的清楚明白,不如此,不能震慑住这帮朝廷酷吏。 在锦衣卫的目视当中,三人扬长而去。孙越陵也是心中甚安,幸亏没有碰到戚辽,不然这眼下的场面,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出了北镇抚司大门不远,却见十几人飞奔而来,当先一人来到厉若冰面前施礼说道:“厉老,你来北镇抚司,为何不通报兄弟们一声?”看到他们无事,登时一阵心安,又对着汪文言致礼,见他无事也是喜不自胜。 厉若冰哈哈一笑,道:“些许小事,用不着兄弟们同来。”一指孙越陵,道,“他以后便是我们关心堂的兄弟,他叫孙越陵。”又指着前面二人,对着孙越陵说道:“这两位便是我们关心堂的东堂堂主刘子孝,北堂代堂主黄天来。” 孙越陵连忙对着二人拱手见礼。 汪文言抚掌笑道:“厉老提携之人,肯定非同一般,看来我们关心堂又添一强援矣。” 孙越陵一阵尴尬,正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时,东堂堂主刘子孝突然说道:“这位孙兄弟好面熟啊,似曾在那里见过一般。”想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道,“你不就是当日在我关心堂门外读门联之人吗?” 孙越陵更是一阵羞愧,啜嚅道:“那日……那****喝醉了。” 刘子孝显然不肯罢休,大声说了起来,道:“我记得你当日,似乎自称为东江军千总——戚继光啊!” 此话一落,众人登时一阵大笑起来。 直笑得这飞雪漫天、凄寒彻骨的长街之上,行人侧目、商贩回首,惊惧于这群身负兵刃、劲装裹束的江湖草莽,为何高声喧哗于北京城内、长街之上,徜徉在这风雪如诲、雪意未明的长空里。 天启元年终于在风急云荡的情势下落下帷幕,而京师各种势力在经过一番角逐之后,也暂时得以平息下来。 魏忠贤等人在经过试探性地对东林党人发动攻击后,虽然扑杀了王安,又于此后驱逐了为王安请奏的吏部尚书周嘉谟和礼部尚书刘一燝,但终于也是在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干预之下,意识到了东林党人的强大,转而对东林党人进行拉拢劝慰,冀图共辅朝政。 此后的一年之内,京师东林党、齐楚浙党、内宫、朝廷勋贵等各方势力达到了一个巧妙的平衡,表面上再没有你来我往的火烈碰撞,都转为暗地里默默经营。 但这个平衡,将在天启三年,由东林党三老之一的吏部尚书**星一手打破。 而此时,失去了庙堂支持的闻香会,正自暗中接纳勋贵,调动人手,企图在天启二年的上元节之际,给予大明皇朝沉重一击。 …… 天启二年,正月。 经过了半年的辛苦奔波,孙越陵终于在关心堂过了一个祥和热闹的新年。 正月的十几天之内,他不是在关心堂和众人共聚聊天,就是回到庭叔的蜀锦老店和山城的伙计们吃吃闹闹,日子过的从未有之的轻松。 庭叔知道他加入了关心堂,更是高兴不已,表示大力赞成,毕竟他也算是山城中人,和关心堂搭上了关系,更是有利于老店的诸多经营。 厉若冰并没有让他下派到外面的堂口中去,而是让他留在了关心堂总堂内任事。 在关心堂的这段日子里,孙越陵也大概了解了关心堂的一些主要情况。 这个关心堂似乎不仅仅是政治上的组织,在经济上的经营也不落人后。在整个北京西城,几乎都是关心堂势力经营范围,有书局、木场、绸庄等等不一而足,而城西金城坊都城隍庙一带的古玩市场,更是基本上被关心堂所把控。 同时,他也知道了关心堂除了设在石驸马街的总堂之外,还按照北京城的布局,分别在北城、东城、南城设立了三堂,是为三个外分堂。外堂的三个分堂主,除了死在南海子的秦风之外,其他的二个分别是东堂堂主刘子孝,南堂堂主方逸尘。 东堂主刘子孝这些日子以来也接触不少,感觉上是个不大好相处之人,对他也总是忽冷忽热难以捉摸;而南堂堂主方逸尘,便是当日他和戚辽在宁远城衙门内见过的和“叛徒”孙得功一起的那个中年儒生,此刻,他正被赋予任务,在关外任事。 想起当日刺杀孙得功的情况,孙越陵就一阵恼闷,当日如果不是这个方逸尘阻拦,他就要大功告成了。那个方逸尘似乎十分厉害,几剑之内就逼得他招架不住,从他一路所见,起码袁宏道、格鲁道齐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后来,他从关心堂兄弟的口中得知,方逸尘是整个关心堂中武功不下于厉若冰的第二大高手,手中一套游侠剑法更是傲视京师,鲜有匹敌。 他才心中释然,心想原来方逸尘如此厉害,能从他手中逃脱还真是亏了戚辽,不然早就可能被拿下治罪了。 虽然孙越陵在关心堂也过的倒也自在,但是有一件事让他感到郁闷:堂中的兄弟们知道他是厉若冰一手提携,都对他客气尊敬,却有一个人,总是对他指手画脚,让他做这个干那个,把他当成一个下人使唤,让他大为头痛。 而他面对这个对他戟指使唤之人,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这个人,正是关心堂总堂主厉若冰的女儿——厉烈梅。 厉烈梅,人如其名,烈如骄阳,艳若初梅。 这个热情活泼的大小姐,前几日刚吩咐完他去京师南城果园摘采新鲜的冻梨、冬枣,今天又命令他陪着她去城东的灯市街看花灯。 虽然很无奈,他是他也不得不英雄陪美。 此时还是正月十四,明天就是上元节,所以城东的灯市街仍是热闹非凡,人群接踵。 孙越陵和一名堂中兄弟,还有一个丫鬟跟在厉烈梅的身后,缓缓而行。 四人过了正阳门前面的棋盘街,又转入了十王府街,往灯市街而去。 那名堂中兄弟和他一样,也是一脸愁闷,显然也极不愿意被逼着前去逛街。只有那个丫鬟和厉烈梅高兴异常,一路走来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吗的,逛街也要这么多人陪着。”孙越陵心中暗自咒骂,脸上却是对着厉烈梅堆起了一脸的笑容,道,“哎呀,小姐,街上好多人,好热闹啊!” 厉烈梅瞅了他一眼,道:“当然了,元宵快到了,灯市那边更是热闹好玩,你们走快点!” 孙越陵连忙小跑几步,耸着肩膀道:“大小姐,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京师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呢。”心中暗叹,他如此胁肩谄笑,真是节操碎了一地啊。 几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已经来到灯市街。 此时已是暮色临近,整个街道之上无比热闹,人群川流不息,摩肩擦踵。 由于上元节灯会是京师著名的一个节日,所以不仅是京畿之内、顺天府外的客商云集于此,就连南方各省的能人巧匠也都赶赴而来,将制作的各式花灯拿到街上售卖,形成了一副喧哗热闹,又无比灿烂夺目的画面。 只见夜幕之下,街道之上一片灯火辉煌,各式彩灯镶嵌其间,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孙越陵看到此种情形之后,也是一阵惊讶,心中不快一扫而空,没有想到北京灯会居然搞得如此有声有色,景致可观。 厉烈梅和丫鬟小云更是无比雀跃,无比高兴。 只见街道之上,一路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有宫灯、花灯、扛灯、琉璃灯等各种品类,还有按照动物、人物、花卉、瓜果制成的彩灯,更有用木架制成的高达十多丈、宽三丈的鳌灯,璀璨夺目、蔚为壮观。 “快来猜灯谜。”厉烈梅突然发现前面拥围着一群人,正在猜灯谜,便高喊着跑过去凑热闹。 孙越陵他们也围了过去,只见一群来自四川灯贩摊位前,悬挂着各式彩灯,有用瓷器做成的瓷灯,也有竹篾制成的竹编灯等,也有用丝绸制成的绢灯,并在许多灯具上面贴着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些小谜语,如果猜中的话,就可以免费将灯拿走。 厉烈梅站在一个凤凰竹灯面前,徘徊不去,看了半天上面的灯谜之后,仍是不得其解,喝道:“你们都过来看看。” 孙越陵无法,只得挤过去一看,只见那盏灯的纸面上写满了小字,他也看不清楚,只得问厉烈梅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厉烈梅念道:“堂下女童仰面时,春来妆点最堪宜。游丝若断浑无力,莫向西风问别离。” 孙越陵哑然失笑,这么简单的东西居然还猜不到,难道明朝女子平时不用读书吗? 当下笑道:“这个谜语的谜底最简单不过,便是风筝。” 此言一落,四川的灯贩登时大吃一惊,万不料他居然能猜中谜底。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言而无信,于是只得将这个竹灯给予了厉烈梅。 厉烈梅得到竹灯之后,高兴异常,对着孙越陵说道:“听爹爹说过你原是江南有名的秀才,果然是聪明。” 孙越陵淡淡一笑,心想老子是穿过来的,要是连一个谜语也猜不准那就不用混了。可惜哥不屑于用后世的知识来取悦当朝众人,否则早就封官许愿也说不定。 心中胡思乱想,回头突然看见前方灯火阑珊处,一辆华丽的马车之上,一名女子正缓缓而下。 他不由浑身一震。 这名女子脸上罩着轻纱,遮住了脸面,正往边上一条胡同内走去,背影曼妙玲珑。 也许别人看不出来这是何人,可是他一看之下,登时震惊,这名女子分明就是曾经对他款款情深的头牌花魁沐宛。 想不到夜入灯市,居然也会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