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越陵心中矛盾万分,十分纠结。 如果答应了他们的要求,那么从此势必要和他们共坐一条船,成为他们的一伙,但这样一来可就辜负了朱钦相的好意,甚至会开罪于他;如果不答应他们要求的话,沿海贸易将会毫无秩序乱作一团,无数人将会因此而沦为海盗。 俞咨皋之所以能看得上他,找他前来商谈,无非也是看重了他按察副使的身份,要知道靖海平寇,光靠一个军方是难尽全功的,如果有按察使司衙门的配合,势必会事半功倍。只要双方能够联合起来,说不定还真能如他们所说,将沿海一带的私自贸易给牢牢掌控起来。 犹豫了片刻,孙越陵笑道:“方才诸位所说,甚有道理,本官于心戚戚。”顿了一顿,话锋一转道,“奈何本官初来乍到,很多情况并不是十分了解,还得仔细参详参详才是。” 私自和俞咨皋等人达成同盟,控制沿海贸易,兹事体大,孙越陵一时之间不敢轻易点头,只有如此打着马虎眼,企图含糊过去。毕竟这是违法朝廷法度的事情,并不是他不敢做,因为也许只有这样做才是目前最为合适的作法;而是如此作法实在是太过于突然,又直接违逆了上司朱钦相,所以他才希望能够缓上一缓后再做定夺。 许心素忍不住又说道:“如果能够控制海贸的话,光是抽税,每条船最少可入千两,几年下来,恐怕就是近千万两的银子……” 这就是**裸的诱惑了,他如此一说,众人都默不作声,只是想听孙越陵如何应答。 如此机密的事情,他竟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了出来,看来这许心素和在场的人关系非同一般。孙越陵倒不好明着拒绝,否则的话恐怕会惹起他们的反感,遂道:“是吗?那可真是天大的好处啊,哈哈……” 笑了一阵,道,“不如这样吧,容我再仔细考虑考虑,说不得,他日便要与诸位一起坐下来品茶聊天,笑谈快事了,哈哈……” 听他如此模糊表态,俞咨皋眼中的失望神色一闪即没,瞪了一眼许心素,叱道:“休要乱嚼舌根,这等胡作非为的勾当,也是我们大明臣子能做的?”转向孙越陵,笑道,“孙大人休要听他胡说八道,此事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朱大人和孙大人的首肯,我等岂敢乱为?” 孙越陵笑道:“老将军言重了,言重了,本官巡察福建,少不得还要依靠老将军,往后还要老将军多多指教才是。” 俞咨皋笑道:“岂敢岂敢,孙大人过谦了。” 接下来,众人就讲话题转移到了别处去,再没有谈及垄断海贸一事。 孙越陵一边吃喝,心中一边思虑。俞咨皋、许心素等人是当地人,经营多年,可谓是树大根深,就算自己不同意他们的意见,此时也不能得罪了他们。因为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外来的流官,想要在任上做出成绩的话,难免还要依靠他们这些人。 再说了,他们说的事也并非无的放矢、一派胡言,如果真能够控制住沿海一带私贸的话,未必便不是好事一件,起码那些沦为海盗的人将大幅减少,商贩们也不用为了争夺利益而导致互相厮杀。 所以,他才没有把话说的很死,也许有一天,他孙越陵恐怕还真会和他们合作也未可知。 夜色愈浓,宴席也终于落下帷幕。 众人散去之后,孙越陵和东方胜平信步走入依旧热闹的南后街,一路走一路看,好不惬意。 忽然一辆马车从后驶来,在他们身畔停下,一人掀帘叫道:“孙大人。” 孙越陵回头一看,却是刚才酒席之上的李旦,心中惊讶,他为何于此时找上自己,难道俞咨皋仍旧不死心,又要他来劝自己么? “何事?”孙越陵对着他说道。 “还请大人上车,在下有一事相求。”李旦一脸诚恳,满怀期望地看着他。 孙越陵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登上了马车。如果俞咨皋真是让他来劝自己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不过看这李旦样子,似乎另有他事,既然同桌吃过饭,此时自然不好置之不理。 当他坐于铺着锦缎的马车之内,车夫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开动。东方胜平和李旦的几个手下只能跟在后面步行。 车帘移开,只开了半边窗,清冷的月光和街道旁的灯火透了进来,将里面的情形照了个一清二楚。 李旦一张滚圆的脸抖了两抖,似乎是难以启齿,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对他说道:“大人,在下此来,是要向大人讨一个人情的。” 孙越陵心中一阵诧异,淡淡道:“你说。” 李旦小心翼翼第对着孙越陵说道:“敢问大人,前些日子是否拿住了一伙海盗,其中有一个叫做郑一官的?” 孙越陵心中暗凛,道:“不错。”那些捉拿的海盗都被关押起来,按察使司衙门正在议定罪行,准备施以刑罚,只是不知道为何眼前的李旦忽然问及此事。 李旦重重叹息一声,道:“实不相瞒,这郑一官,乃是在下的义子。” “哦?”孙越陵心中感到惊讶,想不到李旦居然是郑一官的义父。郑一官是海盗出身,眼前的李旦虽然名义上是侨居日本的海商,但当时多数从事海贸者亦商亦盗,想必这个李旦纵然不是海盗,也必然和海盗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李旦又道:“犬子误交匪类,竟然和颜思齐那等贼人结为一伙,实在是让我痛心疾首。但是,我这个儿子向来心地善良,为人平和,这次随那些贼人前来沿海劫掠,想必是受了那贼首的胁迫和鼓动,所以,在下斗胆,还请大人能够高抬贵手,放了他这么一回。”说罢,掀起锦榻,从下面拿出一个一尺宽的木匣,对着孙越陵打了开来,讪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人成全。” 孙越陵一看,这木匣子内码满了金光澄澄的金块,少说也有二十块,价值不菲。 他不由冷下脸来,对着李旦道:“李老板,这是何意?” 李旦陪着笑,道:“还请大人放了我那劣子,往后在下一定严加管教,绝不会让他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孙越陵冷哼一声,道:“郑一官身为海盗,又屡次劫夺商人的财货,罪大恶极,岂能随意放得?本官身为按察副使,又岂能妄受你的金银,如此朝廷法度何在?” 他这猛一顿喝斥,直让李旦呐呐的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孙越陵和方才酒席上所见仿佛判若两人,只是这么一瞬息的功夫,竟然就变得翻脸不认人了。 李旦满脸尴尬,期期艾艾道:“这……大人……还望大人成全……” 孙越陵不再理他,高声喝道:“停车。”旋即跃落马车,径自朝着一边而去。 马车之上,满脸尴尬神色已变作愤怒之态的李旦看着孙越陵不顾而去的背影,从嘴角里蹦出一句话,恨恨道:“好你个廉洁奉公的孙大人……” 回驿馆的路上,孙越陵心中沉思不已。 虽然在他了解到的原本历史当中,郑一官日后将会成为被朝廷招安的海盗,权倾一方,但这并不表明现在就可以私自放了他。再说他也没有私放郑一官的理由,如果就这样贸然放了他,这让衙门里的人如何看他,他还要不要署理整个按察司衙门了? 既然郑一官现在栽在自己手里,那就算他倒霉。至于以后历史的走向如何发展,他郑一官的命运如何,这一切就交给老天爷去裁判好了。 进了驿馆大门后,身后一直跟着的东方胜平忽然说道:“大人,明日午时傲天门门主傲福永之约,你看去还是不去?” 孙越陵愣了一下,道:“是吗,这傲福永约了我吗?”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他整天忙的晕头转向,倒是不记得有这个事了。 东方胜平嘟囔道:“大人现在日理万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孙越陵苦笑一声,道:“东方不败,你小子现在敢拿你家大人开涮,长进了啊。” 东方胜平讪笑道:“岂敢岂敢,我还得多向大人你学习才是。” 孙越陵哼了一声,道:“你明白就好。”抬腿往前而去。 傲天门是天下四大商族的一支,是彻头彻尾的闽商。现在孙越陵不像以前一样对这些毫不了解,在他的有心打探之下,了解到因为沿海一带的海患肆虐,傲天门这几年来每况愈下,已经成为了四大商族中最弱的一支。 门主傲福永天生就是病怏怏的体质,习不得武艺,否则当年也不会有他的两个叔父傲沧海和傲天行的门主之争。当年争夺门主之位失败后,傲沧海就不必说了,从此投入了东林门下,成为了叶向高的贴身护卫;而傲天行终于也是没能成为门主,将门主之位让于他们大哥的儿子傲福永,从此不太管傲天门中的事务,据说是迷上了青楼女子,欲罢不能。 所以,在失去了两大支柱的情况下,傲天门愈来愈惨淡,在江湖上的名头也是越来越弱。如果不是近几年来泉州舵主许心素经营得力,独撑大局的话,傲天门恐怕要在江湖上除名。 想到明日或可见到当年匆匆一唔的傲天行和绾姐,孙越陵就感到世事多变。 他当年只不过是金陵城中一个籍籍无名的懵懂书生,而如今,却是要以福建按察副使的身份与他们相见。 世事无常,莫不过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