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他们虽然走了,但是郑一官并没有走,他作为使节团中唯一懂得荷兰话的通译,被孙越陵留在身边听用。 送走李旦和颜珂之后,6文衡看到孙越陵兀自忧心忡忡,不解道:“臬台大人,你心中似乎仍有所忧虑,这是为何?” 孙越陵叹道:“照我看来,宋克此次比剑失败后,恐怕已经没有勇气与我们大明作对,更不敢扣留我们这个使节团。但是,他们也一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接触当中,必定会再次提出许多我们难以接受的条件。” “这些逐利不化的外邦红夷,还敢跟我们讨价还价?”6文衡有些气愤难平,道,“宋克明明已经承诺了以比武定输赢的法子,既然他们已经输了,就要遵守诺言才是。大人千万不可放纵了他们,否则他们以为我们大明是好敷衍的,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作为儒家教育下的官员,他是很注重言行举止的,既然是荷兰一方想出了比剑的法子,而大明又完全按照他们的法子来做,所以荷兰人败了,就要无条件遵守他们的承诺才对。 孙越陵苦笑一声,道:“只怕接下来我们少不得要和他们讨价还价,对一些具体情况进行商谈。” “还有什么好谈的。”6文衡眉头皱的更紧,道,“大人莫不是真想跟他们谈判,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 孙越陵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如果他们提出的一些要求没有触犯到我大明的根本利益,而我们又可以接受的话,那么就算应承他们也无不可。但是,如果他们提出了过分的要求,本使当然不会答应,就算是宋克用强将本使扣留在此,本使又有何惧之?” 6文衡听到他说的如此严重,诧异道:“照大人所说,这些荷兰人当真会罔顾承诺,再次对我们提出非份条件,甚至于为难我们么?” 孙越陵笑了,6文衡好歹也是为官多年的老家伙了,怎么还如此轻信他人的一个区区承诺,荷兰人要是真会如此重诺守信,也就不会三番五次滋扰大明海疆了。对着他说道:“他们十有**会这样做,所以说,接下来的接触当中,我们一定要团结一心,统一口径,切不可让他们得逞。” 6文衡点头道:“大人说的在理,下官这就命人传话下去,给使节团的所有人通气,决不允许有人经受不住利益诱惑,做出对我大明不利的事情来。” …… 热兰遮城堡三层楼上,宋克长官办公房内。 坐在办公椅上的宋克对着隔桌而坐的那人冷冷说道:“明国已经派了使节团来此,你还来干什么?” 那人不答反问,用尚不纯熟的荷兰话说道:“长官大人,难道您就同意那朱钦相和孙越陵的海贸政策,一年之内只和大明做区区五次交易吗?” 宋克闻言气极,怒道:“你许心素要是有本事,就不会被朱钦相和孙越陵赶出福建了,到这里来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每年与大明进行五次贸易,这简直就是难以接受的事情,自荷兰舰队来到东南洋后从没有过如此被动过,要是真的按照大明的这个政策来做的话,别说他宋克了,就是驻扎在巴达维亚的舰队总督顾恩恐怕也要被东印度公司董事会解聘,这是他们决计不会接受的事情。 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由不得他们为所欲为了——先是有澎湖之败,不得不退避到台湾,后来在明国内6的代表许心素等人也被大明官府驱除,他们现今已是感到束手束脚,难以有任何作为了。 目前唯一能够依赖的方法,就是和大明派来的使节好好商榷一番,看是否能够提出一些对自己有利,同时对方又能够接受的条件。 坐在宋克对面的正是许心素,自从被大明官府通缉,逃出福建之后,他用尽一切办法才从属于自己的船队中抢回两条大船,仓皇驶离泉州,从此只敢在福建沿海的岛屿之上躲藏,不敢踏足福建半步。如今,正是得知朱钦相派出使节团来台湾,认为事情有了转机,这才敢一路尾随而来,企图借势翻盘。 许心素神秘一笑,压低声音说道:“长官大人这是有所不知啊,他孙越陵虽然将我的势力赶出了福建,又大力扶植颜思齐这个海盗,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大帅的强烈不满,大帅已经向明国当今的皇上上书弹劾他。以大帅在朝中的势力和影响力,这孙越陵迟早要被革职问罪,到时候还不得恢复到以前的状况,福建全省乃至整个明国的跨海贸易,全都得由长官来做主负责。” 宋克眉头一抬,半信半疑道:“大帅的能量真的有这么大?” 许心素嘿嘿一笑,道:“大帅是福建的总兵官,整个福建乃至大明海域全是大帅说了算,与大帅为敌的人,能够有个有好下场的。长官你大可放心,这孙越陵只是个失势的东林党余孽,蹦跶不了多久的,长官完全不用将他放在眼里。” 宋克轻哼一声,说道:“你说的倒是容易,如今孙越陵作为你们明国的使节,拥有处置沿海贸易的权利,等到你们大帅将他斗倒的一天,恐怕我早就被东印度公司给解聘了。” 许心素阴冷一笑,说道:“如今就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助长官重新夺回海贸主动权,只是不知道长官愿不愿做?” “什么方法?”宋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许心素继续说道:“孙越陵和颜思齐互相勾结,强夺了海贸的经营权,已经引起了福建大小官员和军方的不满,所有人都巴不得他早点死。如今他作为赴台的使节来到台湾,可以说他的生死完全捏在长官的手里,只要长官动一动手指头,他孙越陵岂会有命活着回到福州?” 这话就有点耸人听闻了,宋克闻言后不禁大惊,说道:“这……这怎么可以?”扣留大明的使节团他还敢干,可要他处死大明的使节,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搞不好就会惹来大明的极端报复,那可是对双方都不利的事情。 许心素双目透出仇恨神色,咬牙说道:“长官大人,这可不是区区许某的意思,而是大帅和整个福建军方的意思。”说到这里,紧紧盯着宋克道,“大帅说了,只要孙越陵死在台湾,保管没有人会追究这件事的事后责任,而大明的海贸经营权,将会完全由长官的舰队说了算。所以长官尽管放手去做,大帅保证大明一定对此不闻不问,不予追究!” 宋克看上去仍是惊疑难定,说道:“他,他可是你们明国派来的使节,要是死在我们的手里,你们的官府和军队会置之不理,这不太可能吧?” 许心素满脸的急切神色,再次劝道:“长官,你这是不知道我们明国内部的情况啊!这孙越陵在明国朝廷中的根基无非就是东林党,如今他的大靠山东林党已经失势,他在朝廷之中已经没有了影响力,这是其一;其二,如果孙越陵死在了台湾,大帅将会替你们出头,上奏朝廷说这是孙越陵扰乱海贸政策,破坏当前和平稳定局势,才会导致明荷双方矛盾激化,从而被你们所斩杀;其三,大帅将会动他在朝中的所有势力诋毁孙越陵,把他说成一个肆意乱为、罔顾大局的跳梁小丑,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咎由自取,不容半点同情。” 说到这里,不由身子前俯,双手用力按在桌上,说道,“所以长官完全不用担心,只要孙越陵死在了台湾,其他的所有善后事宜自有大帅帮你抹平,不用你们操上半点心。” 听他说的如此言之凿凿,宋克不禁沉思了起来,半晌之后才说道:“可是,我看这个孙越陵和颜思齐、李旦等海商十分交好,要知道这些人在台湾也是有些势力的,要是我们强行将他诛杀的话,恐怕会引起热兰遮镇上的明国汉人不满,到时候惹起变乱可不好……”顿了一顿,续道,“况且,孙越陵此次前来台湾,还带来三艘明国的战舰,现今就停靠在二鲲身岛旁边,如果到时候群情汹汹,汉人们暴起造反的话,这三艘战舰趁势来攻,就算我们能够稳住局面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宋克作为台湾舰队的长官,考虑起事情来当然要比许心素想的更为深远。如果真的按照许心素所言,孙越陵在明国所谓的朝廷上已经失势的话,有俞咨皋这个权柄甚重的大帅为他们撑腰、替他们说话,他未必便不敢动孙越陵。 可是,要动孙越陵容易,由此而引的后果他却不得不慎重思量。由目前的局势观之,孙越陵和颜思齐、李旦等人关系匪浅,否则不可能带着他们的商船一同前来台湾与自己进行交易。颜思齐、李旦商队也算是荷兰人多年合作的伙伴了,在台湾都拥有不小的势力,一个在北港,一个在热兰遮镇,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在这个时候要动孙越陵,不得不将他们的反应考虑进去。 万一颜思齐和李旦等汉人团结起来与他们为敌的话,毕竟自己来到台湾经营不久,根基未稳,如果再加上北边一直反对他们的当地土著大肚王,那么对于他们统治台湾这个远东据点来说还真是十分不利的事情,搞不好就要前功尽弃无功而返,这是他不想看到也不愿应对的局面。 许心素仿佛已经料到宋克会这样说,待他话语落下后,阴冷一笑,说道:“长官,大帅早就将所有事情都替你考虑进去了,你无非就是担心颜思齐和李旦等人帮助孙越陵,为孙越陵出头,这一点我们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说罢,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李旦的儿子李国助早就对其父亲不予他权利的做法感到不满,想要掌控整个船队,大帅已命我和他取得了联系,承诺只要他能替大帅出力,大帅将会大力扶持他,将明国与日本的海贸路线尽数交予他负责,他已经同意了大帅的意思,将会囚禁他的父亲李旦,为长官效命!”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再次说道,“至于明国派来的三艘战舰,嘿嘿,水师守备王梦熊虽然勇猛,可也只是一个愚顽之辈而已,我的结拜兄弟陈文廉乃是水师千总,早已奉得大帅密令,只要长官一举拿下孙越陵,他将会立即假传孙越陵口令,命令战船返航!” 听他如此说了一遍之后,宋克的心思不禁动摇起来,果如许心素所说的话,眼下确实是一个大好机会,不禁可以重新夺回对明贸易的主动权,更可以藉此将李旦等商队笼络在手,彻底掌控台湾这个跨国贸易中转站的主导权。 想到这,宋克眯起了蓝色的眼睛,伸手在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上摸了摸,说道:“如果北港的颜思齐听到消息后率人来此的话,怎么向他解释?” 许心素感到有些气闷,这个宋克长官什么都好,就是做起事情来考虑的太仔细了,简直就是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连自己这个向来小心谨慎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不由提高了声音说道:“长官,颜思齐算什么东西?他只不过是一个逃亡的通缉犯而已,咱们开拓跨国海贸航线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得上他?如果长官连区区一个颜思齐也害怕的话,请恕在下直言,贵部想要在台湾站稳脚跟,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没想到一向懦弱胆小的许心素竟然也有胆壮的一面,宋克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淡淡一笑,心中已是有了定计,道:“你所说的李国助和陈文廉这两个人,确实是已经站在了你的这一方?” 许心素听他如此说,登时一脸喜色,连声说道:“是的,是的,恐怕李旦此时已经被他的儿子李国助给囚禁了起来,相信很快就会派人前来通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