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辽闻言大喜,道:“好,老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此次刘德喜携圣旨南下,就是奉了魏忠贤的密令,要将东林的脑核心一网打尽。但经过我的迂旋,刘德喜决定按照程序来做,先督促巡抚衙门关闭江苏的所有东林书院,相信再过几日,衙门里便要派出人手前往各处查封书院,只要老弟你将风华社所属的各处书院、讲堂悉数提前关闭,不当这个出头鸟,相信此次勾连之祸,断不会落到你的头上。” “查封书院讲堂?”孙越陵吃了一惊,没想到阉党的手段居然如此之狠,如此之毒。书院、讲堂一直是江南读书仕子赖以集会、讲学的场所,各种文派、会社也是依靠着这些书院讲堂将他们的理想和宗旨传告天下,可以说书院已经成为了文派、会社与天下仕子间的联系纽带,关系十分重大,如果书院关闭的话,将会切断会社与读书人之间的联系,让他们失去根基和影响力,从此不能左右天下的舆论导向。 阉党此招果然是看得很准,一下就捅到了江南东林党的心窝。可是如此的话,别说金陵会掌控下的鹤山书院,就连他们风华社所属的书院、讲堂恐怕都要关闭,这对于刚刚取得天下仕子信任、正准备将实用之学广为传扬的风华社来说也是一大打击。 可要是不如此的话,恐怕就要落入阉党的算计之中,此时唯有忍痛割爱,先躲过此劫再作打算。 孙越陵神色郑重,对着戚辽道:“四哥,蒙你不吝相告,我们风华社下属的书院、讲堂,我将会让手下尽快将之关闭,绝不会让四哥操心。” 戚辽笑道:“如此甚好,只要此番事了,不愁没有机会东山再起,说不定老弟他日重返庙堂,入阁拜相亦是并无可能。” 孙越陵叹道:“四哥太抬举我了,这个问题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戚辽眼中精光炸起,似乎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事在人为,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能成功呢?” 就在此时,房外忽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渐渐来到门外,紧接着有人轻叩房门,一把柔和的吴侬软语响起,说道:“春夜寒凉,凤儿特备了暖酒和瓜果以供二位品尝,不知可否入内?” 戚辽闻言哈哈一笑,道:“这里是你的地头,何必拘礼,进来便是。” 在孙越陵的诧异之中,房门应声而开,一股香风随即散入房中,只见一名年轻貌美女子款款移步而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置着一壶酒、几盏杯、瓜果点心若干。 这名女子来到桌前,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柔柔一笑,道:“打扰了。”说完便要转身出去。 戚辽却一伸手阻止了她,笑道:“凤儿,来去何匆匆?我们已经谈完了,不如你也坐下,与我们共饮几倍如何?” 凤离笑道:“戚大哥但有所命,凤儿岂敢不从?”说罢,转过身来对着孙越陵盈盈一礼,道,“今日于虎丘聆听孙先生之高言阔论,凤儿受益匪浅,先生真乃博学旷达之人!” 孙越陵连忙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胡言乱语,不入大雅之堂。” 凤离却笑道:“此处乃是偏外小居,一方私苑,算不得大雅之堂。先生能不吝前来,凤儿倍感荣幸。” 此话一出,孙越陵不禁莞尔,想不到凤离居然如此巧舌能言,果然不愧为苏州头牌。今日上午的说文大会,凤离是被风华社花费重金请动前往表演,但那都是韩弱水具体操办,他与凤离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次。 不过,为何戚辽似乎跟眼前的凤离似乎很是熟稔,这一点倒让他难以猜透。 要知这个庄园乃是城中一家青楼的产业,而凤离作为青楼翘楚,自然是享受到了平常姑娘们难以企及的待遇,这处庄园,便是她这等身价之人栖息之所。虽说凤离这等花妓是卖艺不卖身的,但再怎么说她也是红尘中人,戚辽作为朝廷要员,怎么与她如此相熟呢?莫非,二人之间也有着难以言及的秘密,就如他和沐宛一般? 就在孙越陵胡思乱想之际,戚辽却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说道:“老弟,莫非你忘了,我也是江南人氏?”看着孙越陵似乎不解的神色,继续说道,“当年我在苏州城遭遇伏杀,幸得凤离姑娘援手相救才逃过一劫,凤离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们二人才以兄妹相称。” 孙越陵恍然,不由笑道:“原来如此,个么,色阔,色阔!”心中却想恐怕你二人不止是兄妹相称这么简单,看那凤离看你时的眼神,分明就是含情脉脉情意绵绵。 他这一句杭州土话,顿时把二人都惹笑了,戚辽笑骂道:“鹦鹉学舌,不伦不类,当罚三杯……” …… 回到风华社后,孙越陵把与戚辽密晤的情况向韩弱水说了一遍,韩弱水听完之后,沉思片刻,道:“此不失为眼下之良策,我们只有寄希望于这个戚大人了,但愿此番能够逢凶化吉。” 孙越陵叹了口气,道:“可要我眼睁睁看着周顺昌、钱谦益等人蒙灾受难,心中确实不是滋味啊……” 韩弱水道:“会主不必过于自责,当初在朝之时他们猖狂无比,才有今日之祸事,他们要是早听了会主的劝告,又何至于此?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顿了顿,续道,“何况他们对我们风华会也不怎样,不是打压就是排挤,视我等如外人。说句不中听的话,恐怕就是会主热脸贴了上去,以他们一贯狂妄的作风,也不一定会欢迎。” 孙越陵一想也是,钱谦益还稍微好点,周顺昌、钟晏松等人哪一次相见给了他好脸色看,只怕他就算想要从中出力,也是徒自遭人鄙弃。想通此理,他心中顿觉轻松,说道:“既如此,那便按照戚辽所说,将我们风华社所属的书院、讲堂悉数关闭吧!” 次日,风华社通传江南各地,将拥有的书院讲堂全部关停,书院内的重要器物、典籍全部转移到他处妥善保存,房屋变卖,产物转移。这个行动实施开来,顿时惹得许多学生仕子们的不满,纷纷聚集到风华社门前来讨要说法,尤其是城北风华书院的仕子们,情绪更是十分激动,嚷嚷着要孙越陵出来解释一切,就连书院内的一些常坐讲师也难以释怀,找上了孙越陵的大门。 风华书院是风华社名下书院中的翘楚,也是当初风华社花了大力气所建,书院里不仅聘请了江南的一些名家巧匠来传授课业,甚至还给他们放薪资,比那些一般性质的书院正规多了。要知在当时,所谓的书院不过是名誉上的书院,本质上还是众多学生仕子聚众讨论、评议时局的场所,只有风华书院具有真正的后世中学院的效果,聘请了一些常坐讲师和客座讲师,传播着那些实用治道的学问。 可是这个时候,孙越陵怎能出面解释,难道他能告诉大家这一切都是因为阉党马上就要查封书院么?无奈之下,只有命韩弱水带人前去安抚,他自己则躲了起来,不和那些学生仕子们见面。 不仅如此,孙越陵还让韩弱水等人告诉那些学生们,风华书院只是暂时性关闭,处理一些亟需解决的重要事情,等过了一段时间后自然会再次开启,让他们都各自回家静思,学习领悟平日里在书院中所学的实用之道,不可成群结队妄议时局。 经过近一日的劝慰,在黄宗羲等人的帮忙劝说之下,学生们终于答应了这个要求,不再围堵风华社大门,各自返回了家中,等待着书院的再次开启。 第二日,苏州巡抚衙门终于派出了大量皂隶公差,开始查封苏州城内的所有书院。 此时,巡抚衙门大堂上,刘德喜一脸不悦,对着毛一鹭说道:“毛中丞,据咱家所知,风华社昨日就已经将其名下的书院悉数关闭,此事你可知晓?”这事他也是今日一早才得知,心中恼怒无比,想不到地方上的官员竟敢走漏这个天大的消息。 毛一鹭心中惊讶,答道:“这……这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看着刘德喜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怪异,连忙辩解道,“公公,您,您不是怀疑我吧?下官敢拿官凭起誓,此事断不是下官所为啊!” 刘德喜冷哼一声,道:“此事只有你、我、王启泰、曹长鹤等寥寥几人知晓,既然不是你,难道是我走漏了风声不成?”顿了顿,续道,“是不是你口风不严,让手下不忠之人给听了去?” 毛一鹭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说道:“刘公公明鉴啊,下官自公公传达圣意之后,一直严守秘密,绝没有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况且,此事乃是今日一早布置下去,那些书办差役根本就来不及将此事泄露。”眼珠子一转,道,“莫非,莫非是臬司衙门或者布政司衙门里的人透露出去的?” 刘德喜道:“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是曹长鹤或者王启泰?”在他心中认为,毛一鹭是断然不敢如此的,此事说不定还真是其他衙门里的人所为,而且极有可能是曹长鹤或王启泰。 毛一鹭也不敢肯定,只是期期艾艾答道:“这……曹大人和王大人,应该也不至如此啊?这事还真是蹊跷了……” 刘德喜再次问道:“曹长鹤、王启泰二人与孙越陵交情如何?” 毛一鹭想了想,道:“王启泰和孙越陵似乎谈不上什么交情,倒是曹长鹤……似乎和风华社有过几番接触,且一向对风华社照拂有加……”事到如今,他也不敢有所隐瞒了,将所知道的悉数说出,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往轻里说是泄露朝廷机密,往重里说,那就是违逆圣意,闹不好要夺职下狱的。 “哼,果真如此的话,泄露此事的十有**是这个曹长鹤。”刘德喜一挥手,对着身旁的孙云鹤道,“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给我好好查查他,看他前几日是否和风华社有所接触,务必要查个清楚明白。” 孙云鹤俯身应命。 毛一鹭皱着眉头,问道:“那……接下来下官该怎么办?” 刘德喜并未看向他,而是抬头看着大堂天花纹路,似在自言自语般道:“孙越陵倒是机警,竟然主动关闭书院,躲过此次劫数。”随即脸上浮出笑意,又道,“看来他也是受惊不小啊,可惜了,魏公公这一次还真没打算对付他。” 低下头来,对着毛一鹭道:“鹤山书院一定要给我盯紧了,尤其是金陵会的人,但凡有所异动,一律抓捕回衙。” 毛一鹭刚想要表态,却见一名书办从外飞奔而出,口中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督抚大人,鹤山书院出事了……” 毛一鹭腾地一下从椅中立起,问道:“出了什么事?” 这名书办答道:“鹤山书院的学生们聚众闹事,对抗官府,已经和寇府台他们打起来了。” “什么?”毛一鹭脸色顿时很难看,预想中的事情果然生了,连忙问道,“王启泰呢,臬司衙门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们没在一旁吗?” 书办小心翼翼地答道:“王大人也在现场,只是……只是臬司衙门里的人被金陵会的人给缠住了,一时之间脱不开身……” “岂有此理!”毛一鹭满脸怒火,喝道,“金陵会胆敢阻碍朝廷办差,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转向刘德喜,一拱手道,“烦请公公派锦衣卫随下官前去现场,定将这些乱民悉数捉拿回衙。” 刘德喜嘴角一撇,不阴不阳道:“毛中丞,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么,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卫,不到最后关头不得动用,依我看,此事你还是从其他衙门调人吧。”对于毛一鹭的这番表情,他是心知肚明,这个毛一鹭无时不刻想要锦衣卫替他们地方上冲在前头,出了事后自可消减责任,可他又怎会轻易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