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场中情形已经一面倒的倾向了锦衣卫,在孙云鹤骑队的来回冲击之下,金陵会这些人很快便被杀的七零八落,失去了战斗能力。 刘德喜惊魂甫定,在戚辽的护拥之下来到前面,只见横尸无数,金陵会帮众已经全部被杀,只余钟不离一人兀自未倒,浑身浴血,伤痕处处,挺剑立在石桥之上,横眉冷对着锦衣卫缇骑。 刘德喜胆气一壮,厉声喝道:“钟不离,还不束手就擒?” 钟不离仰天大笑,冲着刘德喜叫道:“阉贼,今日未能杀你,实乃平生大恨所在!”旋即长剑一抖,对着面前锦衣卫一一指过,道,“浩然天地,正气长存。尔等罔顾民心所向,倒行逆施,一定不会有好下场……”说罢,手中长剑挥起,在自己颈中划过,竟然是要自刎而死。 “拦下他……”刘德喜欲要阻拦,终究是慢了半拍,“当啷”一声,长剑跌落在石桥上,钟不离的身躯轰然倒下,在月光下犹可见其怒目横眉的表情,竟然是死不瞑目。 刘德喜气填胸臆,钟不离临死之际不仅诅咒自己,还死不闭目,可见他这是有多恨自己。癫怒之下,他指着钟不离尸身的手颤抖不已,尖声叫道:“给我割下他的级,挂在北门示众,看谁再敢无法无天!” 孙云鹤一挥手,立即有人朝着钟不离的尸身走去。 此时,戮桥东南端三十丈外的一片疏林之中,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孙越陵禁不住浑身颤抖,难以自禁。 “会主,我们终究来晚一步……”东方胜平悲声说道。 孙越陵的双眼已经湿润,喃喃自语道:“钟会主不愧为东林忠义之士,宁可身死也不愿被擒……” “会主,干脆我们冲上去,将这伙阉贼悉数杀了!”有人忍不住抽刀在手,只待孙越陵一声令下便要冲了过去大开杀戒。 孙越陵强忍冲动,道:“不可,锦衣卫大队人马已至,硬来不是办法。”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金陵会覆灭毫无作为吗?”东方胜平气呼呼说道,“会主,您可别忘了,咱们也是东林人啊!” 此话一落,身边人都纷纷出言附和,个个语气中饱含不愤。 孙越陵环目一看,潜伏在周围的人已经有大部分人抽出了随身兵刃,纷纷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决断。从这些兄弟们的眼神当中,他完全能感觉到他们胸中的怒火和压抑。 他怎会明白这些兄弟们的心意——自从缇骑南下之后,在江南一带为所欲为横行霸道,会中兄弟们虽然没有直接与锦衣卫生冲动,但他们的亲属友朋还是有不少人受到锦衣卫的欺凌。 虽然他听从了戚辽的建议,和高攀龙、周顺昌等人一直保持距离,但风华社毕竟是靠着东林家,在各个阶层间与东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加入风华社的年轻子弟就是东林缙绅家世出身,两者间根本就难以彻底斩断关系。 如今他们这些人眼睁睁看着金陵会覆灭、钟不离身死,更是激起了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慨,再也不能忍受锦衣卫如此嚣狂,欲要与其拼个你死我活。 这些情况孙越陵都了然于胸,如果他再这样麻木下去,恐怕只会惹得会中的许多兄弟们不满。而且随着局势的展,难保戚辽就一定能够阻止刘德喜、毛一鹭他们对风华社动手,因为从上一次的商社风波中就可以看出,刘德喜、毛一鹭等人已经对他孙越陵动了杀心。 但此时断然不是难的时候,莽撞行事只会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他霍地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道:“兄弟们,你们的心意我孙越陵都知道,如果你们还相信我的话,就听我一言。此时我们断然不能冲动,否则事情将会无法逆转!” 顿了顿,续道,“钟不离的死,已经让我彻底看清了眼前的事实,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你们放心,我孙越陵在此立下重誓,一定要让刘德喜血债血偿,以慰钟会主在天之灵!”说罢,一挥手,道:“大家暂且撤退,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众人听他如此说,心中虽然十分不愿,但仍是听从他的命令。很快,所有人悄然隐身退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不曾来过此处。 …… 次日一早,江苏巡抚衙门举行了一次密会,各路衙门的脑们集聚一堂,商量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魏忠贤生祠被烧,彻底激怒了刘德喜和毛一鹭,在场的官员们心中都暗自猜测,只怕这次江南的东林党人再也逃不过被诛连的命运了。 刘德喜满脸的戾气,对着满座的官员道:“昨夜生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你们都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启泰第一个言道:“此次火烧生祠必定是东林党幕后指使,下官认为,应该立即派出捕役,将东林高层人物一网打尽,以免夜长梦多再生变化。” 毛一鹭附和道:“王臬台说的不错,这些东林党人竟然连魏公公的生祠都敢烧,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大逆不道,非得严加惩治不可!” 刘德喜听他们如此说,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现在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东林党人既然敢火烧魏公公生祠,那我们便有十足的理由对他们动手。”转向布政使曹长鹤,冷冷道,“曹大人,你怎么看?” 这个曹长鹤一向与东林关系密切,且一直以替魏公公修建生祠为借口躲了起来不管事,没有参与到对付东林党人的行动中来。为此,刘德喜还特意让孙云鹤对他展开了一番秘密调查,可惜的是,经过调查并没有现他有什么泄密通敌的罪证,所以倒也不好怎么了他。不过今日不同,既然魏忠贤的生祠都被烧了,那他就是疏于职守,再也不能事不关己虚应其事了。 果然,曹长鹤看上去十分忐忑,一脸沉重地说道:“此次厂臣生祠被烧,下官监查不力,罪莫大焉,自会向朝廷递表请罪。至于缉拿东林党人事宜,下官对此没有意见,定当按照钦差大人和督抚大人的谕令来办。” 刘德喜冷哼一声,对着他道:“曹大人知道就好。” 毛一鹭犹豫一阵,终于还是说道:“敢问公公,此次对付东林脑,欲以何罪逮之?下官听说火烧魏公生祠的乃是金陵会的人,且钟不离那些人已经全部死在缇骑手中,若是东林党人抵死不认,那可如何是好?公公也知道,这些人都是硬骨头,宁愿死也不会吐露实情。” 刘德喜皱眉道:“毛中丞为何如此迂腐,难道你忘记了上次缉捕周顺昌一事么?既然高攀龙等人敢如此嚣狂,那么我等也不必事事循规蹈矩,就按李实奏本所述,一并逮之!” “啊?”毛一鹭吃了一惊。刘德喜的意思不言自明,仍旧是打算按照上次对付周顺昌那一套,来个坐赃并处,不由说道,“这……这事还等着朝廷批复,会否操之过急?” 毛一鹭不悦斥道:“毛中丞,魏公公生祠被烧一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相信也已经传往了京师。你说,魏公公知道此事后会如何反应?要是你我不能交出一些人来,恐怕都要夺职论罪。你是想等着东林党再将事情闹大一些,还是想等着朝廷的惩处下来?” 毛一鹭脸色数变,终于还是说道:“公公说的是,是下官愚钝了,一切就按公公说的办。” 刘德喜转向孙云鹤,道:“你说说,此番列入缉捕名单的,有哪些人?” 孙云鹤早就准备妥当,答道:“回公公,此番列入缉拿名单之人,有高攀龙、缪昌期、周宗建三人,加上先行逮捕的周顺昌和周起元,一共五人,都是东林党在江南一带的脑份子。” 刘德喜点着头,道:“很好……” 话未说完,毛一鹭忽然插话道:“且慢,为何没有孙越陵?” “孙越陵?”刘德喜眉头一挑,道,“毛中丞说的不错,我们怎么把此人给忘了,这孙越陵在江南一带名声素响,那些书生仕子们无不是翘依附,虽说他没有直接与魏公公作对,但也不是什么好鸟。也好,算他一个,把他的名字给加上去。” 毛一鹭连忙说道:“公公英明。”拍了一记马屁之后,又道,“除了孙越陵之外,风华社中黄尊素、李应升等人也一向忤逆魏公公,向来喜欢串联江南仕子妄议朝廷,我看不如也把这二人的名字加进去?” 刘德喜斜睨了毛一鹭一眼,阴侧侧笑道:“我说毛中丞,这可是由你来亲手操办、上奏朝廷的事宜,怎么,现今就不嫌此事麻烦了?” 毛一鹭皮笑肉不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下官不也是一心为了厂臣,为了朝廷么?公公您就不要笑话我了。” 刘德喜哈哈大笑,道:“好,就如你所说,再算上这两个人。” “且慢!”忽然一人离席而前,对着刘德喜施礼道,“禀公公,恕属下直言,毛中丞此策万万不可!” 此话一落,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不明他为何如此说话;毛一鹭更是满脸怒意,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他他。 “哦?”刘德喜淡淡说道,“戚佥事此话何意?” 说话的正是戚辽,他踏前一步,对着刘德喜道:“回公公,方才毛中丞说要将孙越陵一并缉捕,属下认为十分不妥。其一,孙越陵虽然是东林党人,名望颇高,但其历来不介入朝廷党争,也没有直接与魏公公为敌,倘若将其列名其中恐怕会惹得朝野激愤;其二,孙越陵曾蒙当今圣上颁赐中旨,颇得圣心,如果皇上得知他也被一并缉捕的话,说不定便会对他网开一面,到时候派人重审的话,别说孙越陵,恐怕高攀龙、周顺昌等人也要无罪释放;其三,东林党虽然没落,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这次南来只是为了对付其中的脑如高攀龙、周顺昌等人,不可将打击面再次扩大,否则的话,要是惹得东林党人狗急跳墙,群起而攻的话,那恐怕也要给魏公公惹上不少麻烦!” 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再次对着刘德喜道:“公公别忘了,韩旷、孙承宗、袁可立等人在朝在野,仍有不小的势力,我们不可能一蹴而就,而要慢慢地来,相信就是魏公公也不会赞成我等如此涸泽而渔的做法的!” 刘德喜听了这话,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毛一鹭怒道:“戚佥事你何故替东林党说话,莫非你受了他们的恩惠不成?” 这话就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了,戚辽一挺身,转向他丝毫不客气道:“毛大人,属下这也是为魏公公,为朝廷着想才如此说,难道你真有能耐将所有东林党人都一网打尽么?” 毛一鹭被气得不轻,指着他道:“你……你胆子不小……” 戚辽毫不退让,直视着他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东林党在江南的中坚人物不少,钱谦益、刘宗周、李邦华等等尽皆在此,难道毛大人也要将他们都悉数押解进京吗?” 毛一鹭胡子都颤抖起来,斥骂道:“戚辽,你胆敢对本官如此说话……” “好了,好了。”刘德喜见他们争吵起来,打着圆场道,“中丞不必动怒,戚佥事也是为了厂公,为了朝廷着想才如此说,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又对着戚辽喝道,“你是什么身份,敢如此顶撞中丞,还不给我退下?” 戚辽对着毛一鹭一拱手,就这样施施然退回椅中。 毛一鹭兀自不甘心,说道:“孙越陵乃东林脑之一,不拿之不足以打击东林……” 刘德喜打断他道:“毛中丞,戚佥事所说不无道理,咱们做属下的,自然是为魏公公,为圣上分忧才是,倘若因此而闹得不可收拾,那可就被上面责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