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鹤见他如此反应,缓缓说道:“会主,家兄此前曾交代遗言,要我等从此与你保持一致,但凡大事唯你是从。??如今我们商议之下,便决定一起前来贵处,从此听从会主调度,依会主之令而行。” “啊?”孙越陵吃惊不小,这一连串的事情也太出乎自己的预料,万万没想到高攀龙临去时居然还有这样的思想转变,让他一时之间难以适从。高攀龙是江南东林党的大佬,自打他来到江南后,虽然苦心经营要融入江南东林高层,但以高攀龙、周顺昌为的几人就是对他这个草根出身的文人不以待见,任他如何努力都被江南东林高层排斥于外。 如今高攀龙临死之前的遗言竟然是交代但凡事情都以他为,让所有人都听从他的召唤,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老天爷对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他说什么也难以置信。 “高兄所言甚是。”钱谦益走到大堂中间,环指钟晏松、张溥、杨廷枢等众人道,“如今我等前来此处,正是决定了从今往后,东林中事但唯孙会主指引榷示,凡事但听会主之计而行,还望孙会主勿要念记旧怨,一切以东林大局为重!我等以往若有得罪见嫌之处,还往会主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钱谦益话语一落,高士鹤、钟晏松等人一齐站到了堂中,对着他俯身施礼,说道:“还望会主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使不得,使不得,孙某安敢当此大礼!”孙越陵连忙起身离座,走到众人身前相扶。 钱谦益抬起头来,双眼精光闪动,看着他道:“难道说孙会主仍然见弃我等,不肯原谅?” 孙越陵摆手道:“没有,钱兄误会我的意思了,你们对孙某如此高看,孙某心中惶恐感激,又怎敢见弃?” “如此,那就答应了我等之愿吧!”钱谦益仍然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贤弟若是觉得我等众人尚可一用的话,我等愿意奉你为东林领袖,从此传告天下,令广大东林学子得闻!” “不错,我等从此愿奉会主为东林党,但有所令莫不敢从!”众人齐声说道。 孙越陵心中震动,颤声道:“这……这怎么可以?”东林党魁,那可是所有东林党人最为在意的名号,也是东林党中最具有分量的称呼,虽说他心中对这个名号不是没有过寄望,但那都是想想而已,从来没指望会变成现实。 如今,只要他一点头,这个东林中最有权利和分量的称呼便会落到他的头上,从此便可以凭之号召天下所有东林中人,这份荣耀简直就是难以想象。 钱谦益沉声说道:“如今东林大败,高公身死,金陵会败落,唯有老弟之风华社安然无事,若说你当不得这东林党魁,还有谁有资格当之?” 孙越陵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颤动的心绪平复下来。按理说来,自从江南东林党领高攀龙身死、干将周顺昌被逮之后,最有资格接任东林党领袖的,自然是眼前这个素有江南文坛领袖之称的钱谦益,而不是他孙越陵。 他虽然在东林中别树一帜、举足轻重,但毕竟在江南经营时日尚短,比不上钱谦益影响深远,扎根士林。如今钱谦益虽然口口声声愿意奉他为东林之,未必不是高攀龙、周顺昌等人一败涂地,让他在钟晏松、高士鹤、张溥等人面前失去了威望和权柄,不得已才勉为其难的做法。 如果自己此时贸然答应,那么必定会在他心中埋下怨犹的种子,往后说不好便会重蹈**星和叶向高之争的覆辙,表面上虽然一气同声,但内地里还是诸多掣肘难以融合。 孙越陵心绪如电,想定之后,双目射出诚挚的情感,对着钱谦益说道:“受之兄,非是孙某不愿,而是不能也!孙某不过是一介狷狂之人,何德何能踞此大位?钱兄则不同,钱兄乃江南文坛领袖,无论资历、名望、学识都远孙某,深得天下仕子、百姓夸赞,如今东林群龙无,自然是钱兄奋力一呼、力挽狂澜之际,在下又岂能雀占鸠巢,妄自尊大,若此岂不被天下有识之人耻笑?” 顿了顿,又道,“依我看来,此时最有资格出任东林党之人,非是钱兄莫属。还望钱兄以东林,以大明利益为重,莫要推辞!” 此话一落,钱谦益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一言不。 张溥、杨廷枢等人却跟着说道:“是啊,孙先生所言非虚,钱先生素来威望甚高,名声远扬,若是由你来担当这东林领,也不啻于是当今妥善之法啊!” 钱谦益一脸复杂神色,望向孙越陵道:“老弟,你也知道,让我钱谦益联合士绅,动清议尚可勉力为之,可要说对付阉党,以武相持,我却及不上你之万一。况且你麾下风华社中精干之人不可胜数,若要与阉党对抗,非得由你出面不可,我岂有能耐?再说了,高公临终之言也是由你来独抗大旗,又哪里轮得到钱某来指手画脚?” 钱谦益此话说出,钟晏松、高士鹤等人皆是默不作声——他这话说的倒是实情,如今钟不离已死,金陵会只剩少数残余,又哪里有能力再次对阉党动攻势? 孙越陵一把握住钱谦益双手,诚恳道:“一人之力当然有限,但众人之力可以断金。若是钱兄不弃的话,孙某愿为君之李三才,从此驱驰于君前。” 钱谦益闻言大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孙越陵把话说的如此明显,由不得他不心中震动——李三才是何人,那是东林党第一任领袖顾宪成的知交好友,其人甚至在阉党列出的《东林点将录》中排名第一,乃是东林党中最具有才干的人,没有之一。 东林开创之时,李三才无论才干、名望、地位都远顾宪成,但他仍然甘心俯身于顾宪成,为其奔走效力、出谋划策,以致有东林当日之盛。无论是在万历朝还是天启朝,但凡只要是为了阻止李三才复出为相,一盘散沙的齐楚浙党必定抱团结伙,全力攻讦,他们宁可让叶向高、韩旷等人回朝任职也不愿见到李三才的复出,于是乎这个东林中最有实力的人终究是不能重回中枢,只能郁郁而终。 如今,孙越陵向自己说出这番话,无异于表示愿意放弃东林领袖的称号,从此隐居在幕后,只做自己的一个谋士和智囊,这让钱谦益大为感动,不由惊立当场。 在场所有人也是惊愣不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二人。 钱谦益眼中不禁有些模糊,他是真心想不到孙越陵竟然愿意放弃东林党魁的地位,从此甘心为他驱使,做一个幕后之人。 “贤弟,这怎么可以?”他这一次是真正感动了,不由脱口而出。尽管孙越陵自比李三才显得有些托大,但他此刻根本就无瑕顾及这些,心中有的只是一腔感动和愧疚。 “钱兄毋须多言,让你我携手共进,为这大明天下出力吧!”孙越陵重重说道。 两只大手,终于紧紧握在了一起,彼此间坦诚相见,再无隔阂。 众人见情形转折至此,都是吃惊不小。直到他们两人终于坦诚相对,随即又爆出了阵阵呼叫喝彩声,心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钱谦益趁机问道。 孙越陵双眉紧蹙,道:“我心中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妥不妥当,还望诸位与我一同参详!”长久以来,他心中就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应对之策,一直未能成型。如今在东林罹难,钱谦益等人到来之际,终于演变成具体的实施步骤,但诸多事宜还得与众人仔细商议为好,所以便将这计划细细向众人说出。 直到华灯初上时分,众人才商议完毕。由于事情紧迫,孙越陵没有留他们共进晚膳,连他自己也不过是胡乱吃了几口了事,正要出门去见一个人,却见楚欣莹从后堂转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欣莹!”孙越陵心中一阵愧疚,早间对她大声喝叱实在是过于冲动,毕竟她千里迢迢来到江南就是为了帮助自己,且风华社如果不是得到四川白石城资助的话,也不可能在江南经营的这么顺利。 楚欣莹看了他一眼,将目光转向他处,淡淡道:“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孙越陵当然知道她所说何事,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是被迫无奈,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么多人对我的期望?” “那你就不考虑一下自己?就算你不考虑自己,你又何尝考虑过我?考虑过联合商社?”楚欣莹愤愤说道,“你可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那可是公然犯上、违逆朝廷的举动,如果失败了的话,不仅仅是风华社,只怕就连你我苦心经营的联合商社也要毁于一旦,不复存在。” 这话让他听得心中揪痛,咬着牙道:“可万一要是成功了呢,不就可以救东林于危难么?” “成功?”楚欣莹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冷冷斥道,“所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就算你能够成功,可如此骇人听闻、震动天下的举动,朝廷决计不会视而不见,也决计不会容忍下去,只会陷风华社和联社商社于不利之地,说不定便会举国之力全面打压,如此岂不是将兄弟们置于水火之中?” 孙越陵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况且此事也是得到了风华社大部分兄弟和联社商社所有商家的支持,他们如今都与我孙某人一条心思,我也是为了他们而战!” 楚欣莹脸上露出嘲弄的神色,冷笑道:“一条心思?东方胜平那个家伙本就没什么脑子,你说怎么做他当然会同意,要是韩总管在此,他必定不会任由你如此胡来;至于颜佩韦、杨念如等人,恐怕也是头脑涨,急于雪恨罢了,根本就没有考虑清楚整件事的严重后果。”顿了顿,续道,“你身为风华社和联社商社的掌舵人,竟然也放纵他们如此胡来,不但不平息事态,甚至还火上添油,你如此作为实在不智之极,迟早要为此行为感到后悔!” 孙越陵看着她的双眼,缓缓道:“事到如今,你觉得你的劝说还能阻止一切么?现在别说是你,就连我也已经收不住手,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哪怕就算要悔恨终生也是不得不为。” 楚欣莹胸脯起伏不止,气道:“你这是在拿风华社和联合商社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当赌注!大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容易么?你完全就没考虑我过的感受!你这样做就是自私,就是不负责任!” 孙越陵长叹一声,垂下头去,道:“有些事情,你们女人永远理解不了。” 楚欣莹浓眉紧蹙,恨声道:“你要是仍然一意孤行的话,就别怪我们白石城和你划清界限。” “你说什么?”孙越陵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既然你没听清楚,我不妨再正告你一回。”楚欣莹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喟叹道,“我们白石城可不想被你所累,你要是一旦被朝廷治罪逮捕的话,届时休要怪我无情无义。” “你……”孙越陵郁怒攻心,指着她的手颤抖不止,道,“原来你就是这般想法……好,好得很,我孙越陵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和你们白石城扯上半丝关系……还有,你也是一样,不用对我如此客气,趁着我还没有下狱,赶紧给我滚蛋……滚的越远越好……”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千万不要后悔!”楚欣莹双目泪光莹动,满脸怨恨地看着他。 “滚……” 楚欣莹木然半晌,终于猛地一跺足,转身朝外而去了。 孙越陵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照壁之侧,心中愁闷更甚,只感到胸中似乎压了一块巨石,压的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不由颓然坐倒椅中,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