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林首脑孙越陵的暗中授意之下,仍在朝中任职的东林官员集体发动了对俞咨皋的参劾,先是兵部郎中张鹏勇、吏科都给事中薛文周上奏天启皇帝,称福建巡抚朱一冯弹劾俞咨皋八大罪状事关大明海疆安稳,不可敷衍了事,紧接着御史刘忠英、翰林唐大章等人纷纷上书附和,要求天启皇帝对此事进行严厉彻查,折中锋芒直指崔呈秀、倪文焕、袁鲸一伙,指责他们收取了俞咨皋贿赂,包庇这个一方总镇。 此例一开,不仅仅是东林党人,连朝中那些亲近东林党的官员也纷纷上书表示此事委实非同小可,不可轻易搁置,还当派出精干要吏调查清楚为好。一时之内朝议纷纷,这事上书辩论的折子如雪片一般飞进内阁,满朝官员议论的不可开交。 此事终因孙越陵的暗中推动被重新炒作成了朝中热点话题。 内阁大堂中,次辅冯铨看着案前堆积如山的奏章,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满朝文臣不知犯了什么浑,竟然一致上书要求将俞咨皋一事翻出来再议,这可是魏忠贤和崔呈秀早定了调子的事情,他们如此作为也不怕惹来打击报复吗?喜的是这似乎是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弹压崔呈秀,说不定便能打个翻身仗也未可知。 冯铨心中十分矛盾,他现在被魏忠贤冷落,在朝中已经没有了什么影响力,如果贸然加入,要是触怒了魏忠贤的话,他这次辅也不用当了;可是,眼下百官进谏、群议汹汹,如此阵势可谓难得一见,如果利用得当的话,未必不能重重打击崔呈秀,甚至还有可能阻止他进入内阁。 想到这里,冯铨心中咚咚狂跳,决意还是先征求一下阁臣黄立极的主意,看看他对此事态度如何。毕竟黄立极是内阁中仅剩的可以与他商议的人,此时他失势受制,心中正自惶恐难安,黄立极反倒成了他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当他把自己的担忧向黄立极提起时,黄立极却摇头叹道:“冯相好糊涂,这事还用得着左思右想么?” 冯铨不明所以,问道:“黄相此话何意?” 黄立极笑道:“这是朝中百官的主意,并不是咱们内阁的主意,咱们内阁要做的是什么?当然是下揽百官之言而上达天听,这是我们的本分,也是我们作为辅臣的职责所在,我们只需将此事如实向皇上禀报,看皇上对此事是持何态度即可。” 冯铨皱眉道:“话虽如此,可黄相难道不知如今皇上凡事尽秉九千岁之意么?司礼监对此事早批红定论,如果我们据此上奏的话,只怕便会除触恼了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黄立极却道:“此事已经闹得满朝震动,难道冯相以为皇上会不知情么?上一次皇上无瑕顾及此事才被司礼监匆匆结论,我来问你,万一皇上召你我二人应对,问及此事的话,我们该当如何回答?我们能说对此事一无所知么?那不是成了欺君之臣?” 冯铨一脸为难,道:“可是九千岁那里我们又如何交代?” 黄立极摇头失笑道:“冯相对九千岁如此尊敬推崇,老夫佩服之至!”话锋一转,又道,“难道你以为这事是我们两人能够压得住的吗?这绝无可能。如今满朝臣子尽在议论此事,只怕魏公公也未必能瞒得下去,非得将此事奏知皇上不可。当然,魏公公如何奏知是他的事情,我们作为内阁辅臣,自然不能将此事弹压下去,不仅不能弹压,我们还要如实上奏,此乃朝中百官之意,想必是九千岁也不会怪罪于你我。” 冯铨仍是无法释怀,道:“可是……” 黄立极将身子凑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冯相,其实你我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崔呈秀替俞咨皋出头,此事断不可能轻易作罢。如今朝中百官重提此事,正可趁此良机进呈天子,如果俞咨皋无事,你我二人也担不上什么责任,毕竟这是百官谏奏;如果俞咨皋一旦落马,那替他辩言的崔呈秀、倪文焕等人必将倒霉,你说,此事对于你我究竟是好是坏?” 冯铨凝眉思忖起来,半晌后点头道:“黄相所言甚是,是我顾虑太多了。” 黄立极呵呵一笑,故作拱手道:“如此,那老夫先行恭祝冯相荣登首辅之尊了。” 冯铨连连摆手,笑道:“黄相切莫乱说,此事八字还没一撇,还没一撇啊……” …… 东直门大街花旗社总堂,会主熊思飞正召集众多头脑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前番袁天罡、武承德等一干人被人救走,不光是他们,连锦衣卫也派出了许多人员各处打探,却仍是半点消息也无没有。熊思飞心中恼火,三十六道这些人像是湖里的泥鳅般滑不溜手,上次大动干戈却还是功亏一篑,日后要拿下他们可谓难如登天。 这些扎根在江湖底层的人物,虽然可以重创他们,却不能将他们完全消灭,他们潜伏在京师的各个角落里面,随时有可能蹿出来给他们当头一击。值此非常关头,熊思飞决定调整策略,派人与他们进行谈判,在京师内划出一定势力范围供其营生,只要他们肯遵从花旗社的号召,容许他们在京师内过活。不过,前提是三十六道不可再襄助东林,更不可包庇东林乱党。 只有先稳住了三十六道,然后才可全力对付对方逸尘等关心堂旧部,否则做起事来难免事倍功半,难尽全功。所以,今日这个会议,便是商量如何与三十六道进行商谈,派出何人前往谈判事宜。 会中右护法林春威问道:“会主,上一次三十六道差点给我们彻底剿灭,且会主还动用了非常手段,如今派人与他们谈判,他们会相信我们么?他们岂会答应与我们谈判?” 熊思飞闻言有些不悦,冷冷斥道:“此一时彼一时,袁天罡是个明白人,岂会不清楚眼前的局势?如果他们非要与我们为敌的话,只会对他们不利,袁天罡岂会为了区区东林而陷自己的帮会于水火?你们不要忘了,当年关心堂和闻香会争斗时,他没少帮助徐鸿儒,曾三番四次为其出力。可见他与东林亦不过是利益之交,先前都是我们对他迫之过急,只要我们能够给予其足够的条件,他没有理由不答应我们。” 李夜寻点头不迭,附和道:“会主说的是,袁天罡虽然豪勇义气,但绝不会拿帮中一干兄弟的性命来开玩笑,他们那些人一心只想闷声发财,享受生活,岂会舍下命来与我们为敌?只要我们向他伸出橄榄枝,他必然会欣然受纳。” 熊思飞笑道:“如此最好,只要三十六道肯依附我们,方逸尘那些东林余孽没了附身之所,在京师内难以藏匿身形,迟早被我们彻底消灭。” 李夜寻赞道:“会主高见。” 林春威再次问道:“招降三十六道一事,未知会主可知会了魏公公和崔部堂?” 熊思飞一双细长的眉毛紧皱起来,冷冷道:“林护法,我们花旗社虽然效忠厂督,奉崔部堂之令,但你不要忘了,我们既不是朝廷有司,也不是官府委办,而是半官方半江湖的堂会,严格来说我们花旗社和三十六道并无区别,所以,有些事情我们自己商定便好,用不上麻烦厂督和崔部堂,你既然是会中的护法,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这番话不啻于在警告他,让他知晓花旗社究竟是谁在做主。其实也难怪熊思飞对他说出这番话,自从林春威挟沐宛之功进谒奉圣夫人以来,居然得到了客印月的宠信,推举他在会中担任护法一职,林春威近来愈加骄纵,几近于有些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他才出言训斥。如果不是看在客印月的份上,又岂容其蹿踞会中护法之位? 岂料林春威并未罢休,只是淡淡道:“倘若厂督和崔部堂怪罪下来的话,我等如何回应?须知三十六道屡次包庇方逸尘等人,我们又怎能跟他们讲和?” 熊思飞怒不可遏,冲他喝道:“厂督要是怪罪下来,自有本座一力承担,还轮不到你林护法来操这个心!” 林春威闷哼一声,正待反唇相讥,却被沐宛喝止道:“林护法,你毋须再言了,此事当依会主之命而行!” 林春威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 沐宛转向熊思飞道:“既然干爹欲要招降三十六道那些人,女儿自然不敢违背。三十六道素来在京师势力不小,如果真能为我所用的话,倒也不失为一大臂助。” 熊思飞望向她,呵呵笑道:“还是宛儿知我心思。” 沐宛嫣然一笑,又道:“未知干爹打算派何人前去招降他们呢?” 熊思飞对她道:“袁天罡只怕伤势未愈,肯定不会出面。为表诚意,此番我亦不露面,你与三十六道的武承德原是旧识,不如由你替我前去,全权代我处置此事。 沐宛娇嗔道:“如此大事,干爹让我一人前去,只怕我便要应付不来呢!” 熊思飞哈哈大笑,道:“干爹还不知道你的本事,你别谦虚了。” 沐宛叹道:“既如此,那么女儿替干爹走上这么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