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行至衙门外台阶处,袁崇焕已经率领各镇将领迎了出来,虽然袁崇焕一向跋扈,但这点表面功夫还是要的,毕竟孙越陵乃是堂堂一省经略,按照地位来说就比袁崇焕这个辽东巡抚略高一筹。 军情紧迫,袁崇焕也没有过多客套,引着众将对孙越陵一番虚应参拜之后,便引着他们朝衙门大堂而去。 孙越陵这次出任辽东经略,本来朝廷打算从京营中调拨一千人马作为他的护兵,但京营的战斗力他是了解的,所以并不打算从京营中调人,而是请求朝廷在禁军中调拨一批人同行。朝廷同意了他的意见,并由禁军统领张之奇亲自选调六百禁军精锐作为护兵随行,除此之外,他还在风华社中选调了四百武艺高强的人前来辽东,加上六百禁军总共有一千人。 这一千人就是他目前能够全权调动的兵马,六百禁军由禁军统领张之奇亲自统帅,四百武艺精良之辈由方逸尘和燕南天二人率领。张之奇本来肩负皇城守卫重任是不能轻易离京的,但在孙越陵的强烈要求之下还是一同前来,因为张之奇早年曾在边军中磨砺过,有这个通晓兵事的人在身边当然是好事一件,不用担心在紧急情况下无人可用,无人可调。 进入衙门大堂后,孙越陵与袁崇焕在主位上双双落座,其余将领分立左右。 袁崇焕首先打开了话茬,说了一通天子器重,特派孙越陵经略辽东,众将务必团结一心、共击鞑虏之类的套话后,转向孙越陵,问道:“孙大人自京师来,未知可曾带来皇上旨意?朝廷对于此番作战,又持如何看法?” 孙越陵淡淡一笑,袁崇焕这是在摸他的底,顺带刺探一番朝廷对此番作战的意图,朗声道:“袁大人、诸位将军,本经略赴辽之前,承蒙皇上亲自接见,并将辽事郑重托付于本官。在此我可以正告各位,皇上和诸位阁老,都大力赞成抗击鞑虏,全力备战,所以在座诸位不可有非分之想,务必团结一心,将后金进犯之敌彻底击退!” “说的好,皇上圣明!”左边一名将领高叫一声,浑然不顾众将的夷然侧目,正是山海关总兵满桂。 孙越陵注意到了,他说完这句话后,袁崇焕的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来,脸颊上肌肉不易察觉地抖动了几下。孙越陵岂会不知袁崇焕的心思,自己的这一句话不啻于否定了他半年来的“款议”之举,让他心中开始不爽起来,可这又能怪得了谁,一切不过是他袁崇焕作茧自缚,如今只能独吞苦果。 其实早在半年前,袁崇焕就开始了与后金的相互往来,频频派使出使沈阳。自从袁崇焕取得所谓“宁远大捷”之后,也许是他那颗压抑已久的心开始膨胀起来,竟然私自派出使者前往后金“吊孝老奴”,事后才上书朝廷禀明此事,并在奏疏中说派使吊孝不过是“用间”、“窥探”,真意乃是刺探后金虚实,离间八大贝勒。 一开始天启和内阁是相信了袁崇焕的这个说法,并且还默认了这件事情的进行,可是事情越是往后发展,越是让所有人触目惊心,后金竟然一边与袁崇焕进行所谓“信使往来”,一边派出主力部队去征讨朝鲜和东江镇,不仅将毛文龙的东江军打得元气大伤,还逼迫朝鲜与后金签订了城下之盟,从此与后金结为兄弟之邦。 事情的发展还远远不止这些,皇太极还趁着与袁崇焕大打口水仗的同时,派出使者前往蒙古诸部大肆宣扬,说大明已经派出使者与后金议和,让蒙古诸部放弃对后金的敌视,共同结为友盟关系。这一举动大大震惊了漠南蒙古各大部群,导致后来明廷派使者前往蒙古部落时,蒙古人竟然鞭打明廷派出的使节,还说你们汉人没一个好东西,自己与后金交好停战,却让我们去送死。 袁崇焕在此时却毫无作为,且“款议”之举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从一开始的用间刺探逐步转换为示好放纵,导致蒙古与朝鲜都对大明怨恨陡生,离心离德。袁崇焕对此兀自不察,反倒大明朝廷注意到了这个惊人的转变,于是天启连发数旨斥责袁崇焕,让他加紧备战,千万勿被后金所麻痹。 可一切都为时晚矣,等到袁崇焕警醒过来时,后金已经挥师西进,朝着锦州城进发了。如今锦州已被后金重重围困,赵率教、左辅、朱梅等人生死未卜,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下去。 然而在后金发兵锦州之前,袁崇焕还在和阎鸣泰一心做着排挤前任经略王之臣的事情,并且袁崇焕还与阎鸣泰共同上奏朝廷为魏忠贤请立生祠,大拍魏忠贤的马屁。如今天启和朝廷对“款议”之举已经明确表态,否定了袁崇焕的这个举措,孙越陵这才奉朝廷之意经略辽东,督促辽东官军全力备战,抗击后金来犯之敌。 袁崇焕听得孙越陵宣示朝廷意图后,默然片刻,终于开口说道:“既然孙经略带来了朝廷旨意,那么我等自当秉朝廷之意而为,这亦是我等辽东官兵职责所在。”顿了一顿,话锋一转道,“可朝廷早前就有谕令下来,宁远一部不可轻动,而要以他镇军马驰援锦州。宁远四城倘若有失,则山海震动,此天下安危所系,不可草率而为!” 孙越陵闻言皱起了眉头,关宁军目前是关外最有实力的军队,如果关宁军不能调动,又拿什么去救锦州城?耐着性子问道:“如袁大人所说,我等该如何布置?” 袁崇焕环顾左右,慢悠悠道:“我有四法,可解锦州之围。” 此话一出,所有将领包括孙越陵在内,都朝着他看过去,想听听他究竟有何可行之策。 袁崇焕继续说道:“其一,征募死士二百人,让他们冲击夷营,如杨素用寡法,威慑后金;其二,征募四川、江浙死卒,用火铳、火炮夜袭后金中军营寨,或可毙其贼枭;其三,令水师提督傅以昭驾水师东出,抄袭后金后路,断其粮草;其四,令王喇嘛出使蒙古喀尔喀部群,让蒙古人从北突袭后金都城沈阳,或可逼迫后金回师。” 此话一出,众将都不住点头,宁远副将祖大寿出言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此乃眼下妥善之法,末将等赞成。” 孙越陵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袁崇焕这是在欺他不知兵吗,还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深吸一口气,望向袁崇焕道:“袁大人,此四法当真能够退敌?” “呃……”袁崇焕略一沉吟,微微点头道,“尽人事知天命,或可凑效亦不可知!” “或可凑效?”孙越陵只感到一股热气从丹田中涌了上来,差一点便要忍不住直言相斥,最终还是忍住了,耐着性子道,“袁大人,您刚才所言退敌四法请恕本官不能苟同,当此时,后金八旗精锐尽出,只凭死士一二百人冲击敌营就可退敌,这未免有些乐观了,若是这样就能威慑住后金的话,那么后金八旗甲兵岂不是浪得虚名、不堪一击?至于川、浙死卒携火炮、火铳夜袭敌营就能够击毙贼枭,这也完全就是在凭运气,如果击不中贼枭又当如何?这几百人不是又白白去送死吗?” 孙越陵越说越激动,道,“水师东出抄其后路,断其粮草,可要成功施行,水师也得上岸不是?若是上了岸,谁保证他们能够找到后金囤积粮草所在?谁又能保证他们就能战胜护粮的后金军队?最后一法,也就是大人刚才所说的派喇嘛前去蒙古喀尔喀部群,让蒙古人发兵牵制,可据我所知,早前去岁的时候,后金就出兵灭掉了喀尔喀五部中的炒花、弘吉剌、叭耀三部,如今喀尔喀五部仅存扎鲁特、巴林二部,他们已是惊弓之鸟,自保尚且不暇,又哪里有能力出兵帮助我们攻打沈阳?” 关于蒙古部群这些情况,他也是在任职吏部和兵部时才获悉的,这都是发生在“宁锦大捷”之后的事情,后金前任奴酋努尔哈赤在宁远遇挫之后,转而把一腔怒火撒到了出兵暗助明朝的喀尔喀五部身上,旋即出兵攻打喀尔喀部群,喀尔喀五部联盟被打的落花流水,五部盟主卓里克图败走西拉木伦河时还被插汗部群首领林丹可汗趁火打劫,导致喀尔喀这草原上的一大部群彻底没落。 眼下孙越陵的这一番话,针对袁崇焕提出的退兵四法逐一驳斥,且言之凿凿分析在理,袁崇焕等一干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起来,袁崇焕闷哼一声,盯着孙越陵道:“既然孙大人言辞惊人,想必定有退敌之策了,还请说与我等知晓,开我等心中顽愚!” 孙越陵心中其实也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只是觉得袁崇焕的退敌四法似乎是在敷衍,是在搪塞,根本就不可能达到目的,苦笑摇头道:“不瞒袁大人,其实我心中也没有想好妥当之法,所以才想与众人商议一番,听听大家的意思。”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既然朝廷命我们不可坐视锦州之困,那么,为何不调关宁军和蓟镇兵北上迎敌?事到如今不可能寄希望于后金主动撤兵,我们还需有所作为才是!” “有所作为?”蓦地一员将领冷哼一声,插话说道,“经略大人是不知兵还是一厢情愿?难道你不清楚后金最擅长的就是围点打援吗?调兵北上迎敌,岂不正是落入了后金的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