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飘荡的气流一般掠过新月号,它像是一个温柔但不可阻挡的魔法,在所有人身上显现着魔力。 这个魔法让水手的胡子变长,让他们的身上生出酸臭的气味,把他们的身上的衣服变得脏乱,蓬头垢面。 但这个魔法似乎绕开了船上唯一的女性,她待在大副腾给她的房间里,正无所事事。 这不是她的本意,如果她能,那她肯定愿意陪在王的身边忙前忙后,展示着自己的能干与魅力。 但船上的人们都对她照顾有加,特别是大副希尔彼得,甚至暴雨天气都不给她指派工作。 与她的待遇截然相反的是沃尔特。 谢里曼的命令希尔彼得倒是很好的遵守了,他没有与沃尔特发生任何程度的正面冲突,但他滥用职权的行为就连刚上船的吉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比如在狂风大作的天气里,让沃尔特爬上瞭望台,执行在这种天气下毫无必要的守望任务;再比如,在暴雨中让沃尔特去甲板一遍又一遍的检查排水口;再再比如,让沃尔特在储存粮食的舱室里闷着,只为看着食物不被老鼠啃食。 诸如此类的情况几乎每天都会上演。 虽然老船员欺负新船员这种事在哪条飞行船上都会发生,但希尔彼得这些作为,明显是在尝试激怒沃尔特。 谢里曼曾警告过希尔彼得别太过分,但希尔彼得却耸了耸肩膀,一副你怎么也不理解我的样子。 “这些工作都要有人去做,我这么干是为了让他早点适应飞行船上的生活。” 实际上,谢里曼完全可以以船长的身份命令希尔彼得停止胡闹,但他也是有私心的。 他想亲眼看看王的护卫在被激怒后,到底会有怎样的战力。 至于希尔彼得,谢里曼倒不担心他的安全,他可是在失落之岛长大的罗特人。 然而,二十天没事找事的骚扰并没有让沃尔特暴起反抗,他仍然保持着那张扑克脸,有条不紊的执行着大副希尔彼得的命令。 船长室里,谢里曼看着面前已经完全沦为船员的落魄王族叹了口气。 安普顿完全失去了绅士的底线,他那体面的衬衣开着两个扣子,露出了带着粘稠汗水的胸肌。 那头金发不再飘逸,它们向后抿着,油光锃亮的打着缕。 “这件事它没这么简单,我标记的这个范围实际上是很大的,我们必须先找到一个空岛作为补给跳板向四周延伸。” 安普顿呼出一口气,表情有些颓然。 “太慢了……谢里曼,这样太慢了。” “慢也没办法,如果三天之内没有发现可以给我们提供补给的空岛,那我们就得回去,换一条航线前往标定区域。” 正当安普顿捂着脑袋苦思冥想之时,急切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船长!鬼屋来了!” 谢里曼豁然起身冲出房门,安普顿也在短时间内反应了过来,跟着跑了出去。 然而原本火急火燎前来报信的吉米却停在了门口,他看着船长房门敞着的那条小缝,在呆立了几秒钟之后,一咬牙,伸出了手。 舰桥上,谢里曼看着面前那有着庞大体积的雾气,眉头紧皱。 根据目前的航速和高度,想要避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全员战备!康尼!快下降!” 还不等希尔彼得朝着传声筒传递命令,一旁的安普顿拉住了他。 “等等!这鬼雾太大了!你看下面。” 顺着安普顿手指的方向,舰桥上的船员们看到了那几乎连在碧海上的白色雾气。 所有人都知道进入碧海会是什么下场,那长久以来的传说和多年航行的所见提醒着他们,那里有着比死亡还要令人恐惧的东西。 “希尔彼得!执行命令!” 命令被一条条的传达下去,新月号开始下降,船员们开始全副武装,就连一直没被指派过什么任务的薇薇安也被派发了武器。 而向来服从命令的沃尔特却一反常态的拒绝了希尔彼得的命令,他跑到舰桥,站在安普顿的一旁,面沉似水。 “康尼!你的那个新玩意最好管用!” 谢里曼嘟囔着,抓着扶手,凝视着逐渐靠近的鬼雾。 新月号的气囊正在排出羽气,但效率仍然不足以避开鬼雾,那白茫茫的一片很快掠过新月号,将它团团围住。 谢里曼盯着高度表,让康尼降低速度,船员在甲板上忙碌着,辅帆很快被收了起来。 他全身贯注,握着舵盘,尽量保持着下降的稳定。 朦胧的雾气中,光线突然变得暗淡,谢里曼抬头,大惊失色。 他猛地转动舵盘,尽可能的想去躲避这个身影,但飞行船的响应速度却跟不上他的反应。 “鬼船!接舷战!” 几声砰砰声传来,随后新月号猛的一震,船首开始向下倾斜。 所有人脸色凝重,静静的听着通话筒里传出船员报告的喊声。 “船尾甲板遇袭,两根钢矛!” 谢里曼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是几声砰砰声,晃动中的他稳住身形看向前甲板,三根钢矛插在前甲板上,绑着安全绳的船员正扑向钢矛,挥动着手里的武器试图砍断连接钢矛的绳索。 谢里曼控制着新月号,让它甲板的那一面对着鬼雾中巨大的黑影,这样即便再次被钢矛射中,甲板上的船员也能及时切断绳索,避免被鬼兵登船。 然而,那有着巨大黑影的鬼船其灵活程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它侧向移动了一下,就在新月号艰难的跟着它翻转的时候,他突然消失,出现在了新月号的另一舷侧。 随着又是几声砰砰的响声,几根钢矛带着冰渣,插在了新月号右舷的前段。 绑着安全绳的船员们冲向右舷,他们一跃而下,准备去砍断绳索。 但由于新月号刚才的动作,他们此时被甩在了左舷边上,横穿甲板的时间让他们失去了作战的先机。 虽然谢里曼看不到,但刀剑碰撞和嘶吼咆哮的声音已经进入了他的耳朵,他眉头紧锁,猛打方向舵,试图在跟上鬼船行动的同时,甩掉登船的鬼兵。 尽管谢里曼和船员们的一系列的反应措施十分果断,但还是陆续有鬼兵翻上了甲板。 它们衣衫褴褛,露着骨头,身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 它们挥舞的弯刀锈迹斑斑,却闪着寒光; 它们大张着嘴扑向船员,嘴里发出一阵阵嗬嗬的嘶吼,像是临死之人绝望的喘息。 谢里曼脸色阴沉,他再次转动舵盘,让新月号朝着另一侧倾斜而去。 “希尔彼得!上!” 希尔彼得抽出弯刀冲出舰桥,几名船员也跟着冲了出去,与那些已经死掉的鬼兵们战在了一起。 弯刀在希尔彼得手里几乎挥出了残影,简单直接的劈砍配合他那蛮横猛冲的打法让他在甲板上所向披靡。 更多的钢矛射来,也带来了更多的鬼兵。 好在这些鬼兵并非身披铠甲的骑士,冰冷枯槁的他们更容易被击杀。 但他们手里那些带着霜的弯刀却是锋利的,与船员们手中的武器并无二致。 渐渐地,有人受伤,挂彩,流血,甚至痛呼。 甲板上的战斗逐渐焦灼,鬼船与新月号的战斗也在继续。 面对几次想要接舷的鬼船,新月号在谢里曼的控制下,顽强的扭动着庞大的身躯。 一次次在安普顿看来必然要被咬住的惨烈情况被谢里曼一一化解。 随着高度的降低,在一声凄厉的悲鸣过后,这艘鬼船再次遁入浓雾,只留下一个淡漠的黑影,像是在自己领地边缘凝视猎物的野兽。 然而谢里曼却没有任何死里逃生的喜悦,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所有人!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缩起身体!不要去看!不要去听!不要去想! 重复我的话!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停下来!” 那些悬在船外的船员将身体缩成一团,甲板上的船员将手臂穿过栏杆捂住耳朵,就连舰桥上的安普顿也捂着耳朵,蹲在了角落,拼命的撑住身体。 所有船员都大声的重复着谢里曼的命令,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是一首悲戚的壮行曲。 “还没好吗!?康尼!” 谢里曼嘶吼着。 他目视着迅速变淡的雾气,知道新月号正在不可阻挡的坠向碧海。 突然一阵巨大的推力传来,谢里曼的手险些松开舵盘,他稳住身形,腾出另一只手,反复的拉动着一旁的拉杆。 “打开加注阀门了吗?” “打开了!” “好了你也捂住耳朵!” 雾气突然消失,出现在谢里曼面前的是近在咫尺的碧海。 如此近的距离让谢里曼不禁大骂一声,他拼命的反复拉动拉杆,将全部的希望赌在了康尼鼓捣的那个新玩意上。 冲出浓雾的新月号已经张开了辅帆,它不再是直线下坠,而是划出一道曲率不大的弧线。 谢里曼做出了一连串的操作,新月号的船首被拉平,紧贴着碧海那参天的树冠飞掠而过。 在它的身后那新装的喷射口里,时而喷射出橘色的火焰,时而喷射出股股浓烟。 甲板上,挂在那里的鬼兵尸骸在见到微弱的阳光之后,像是被风吹散的沙子一样迅速崩坏,飘散。 船员们还在重复着谢里曼的命令,但他们原本汇聚在一起的声音现在听起来杂乱无章,像是一群恐惧中的人在小声的啜泣着。 谢里曼紧抓着舵盘,双眼涣散,剧烈的喘息。 碧海的低语再次传进了他的脑海,这令他精神恍惚。 “臭小子,先洗手。” “哥,你看!” “要记得先踩下离合……” “谢里曼!我帮你约了珍妮,晚上我们去看电影怎么样?” 母亲,妹妹,父亲,甚至是那总是尝试帮自己脱单的同事们出现在了谢里曼的脑海中,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当时的场景。 谢里曼甚至能闻得到苹果派的甜香,能感受到妹妹滚烫的脸颊和父亲有力的手掌,甚至能看的到同事那兴奋的双眼里,自己的倒影。 同样的,他也能看得到那场车祸,也能看得到被车祸夺走生命的双亲,也能看到悲痛欲绝的妹妹,以及那葬礼上沉默不语的亲朋。 “不!我决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谢里曼一挣,整个人歪向一旁,恢复意识后,谢里曼赶紧抓住舵盘,避免新月号偏离航向。 他穿着粗气,看着荡在外面的船员,稳了稳心神,开始唱歌。 这是他那个世界的歌,是描写水手在与风暴搏斗时的歌。 但他没唱多久就停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他不需要给自己壮胆,而是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比风暴可怕上万倍的东西。 那是一只伸出碧海的漆黑手臂。 它如同孩童画中的手臂一般,巨大,枯瘦,手指不成比例的长,且诡异的弯折着。 随着这手臂的张开,大团大团的黑色粘稠物质掉落下来,它们落在碧海宽大的树冠上,发出阵阵青烟。 它挡在新月号的航向上,五指张开,像是在等待新月号飞入自己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