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不在任何航线上的空岛。 对空岛来说它算是个大的,相当于瓦兰斯大陆上的一个郡。 这里山林翠翠,流水潺潺,像是一个远离尘世的王国。 拉姆·德比尔是这个王国的一个普通少年,此时的他正躺在山坡上,看着他的牛悠然的吃着草。 “真羡慕你们啊,除了吃就没别的心事了。” 他翻了个身,正巧看到远处大路上奔驰而来的两名骑士。 盔甲在鞍袋里露出一部分,它们闪着光,看得出它们被使用的很小心。 马跑得很快,在身后留下两道烟尘。 “所有镇民到鹿角城教堂集合!” 马上的一名骑士冲着拉姆喊了一嗓子之后,停也没停的奔向了远方。 拉姆坐起身来,一脸愤懑的打掉后脑勺上的草。 “又来!?真踏马烦!” 牛没吃饱,它们走的很不情愿,即便如此拉姆还是生拉硬拽的将它们给拖走了。 这种事他不想缺席,倒不是因为他多爱看热闹,那是因为一旦缺席,下一个站在绞刑架上的很可能就是他了。 镇上的人流朝着一个相同的方向移动着,毫无疑问那就是教堂。 “今天是谁家倒霉?” “郎西家的小儿子啊!你不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去他们家抓人闹的这么大动静,你没听到吗?” “啊?我还真没听到,这次是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异端罪啊!” “啊?郎西家是异端?!我天天吃他们家店里的面包,不会……” “你最好去教堂赶紧找迪涅尔主教去做个忏悔,等到教会的人来找你那可就麻烦了!” 拉姆听着周围人的闲言碎语,跟着人流来到了教堂门前。 这里原本是一个小广场,有喷水的水池,有阿莱神的雕像,现在这里多了一个绞刑台。 它矗立在这里,让原本神圣、安宁的教堂广场变得不伦不类。 绞刑架上,一个男人被反绑着双手站在那里,他被蒙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倒是他一旁的行刑者,他看起来一脸轻松,仿佛他即将做的不是夺取某个人的生命,而是揉面团或者是给田地除草一般的普通事务。 广场周围每隔几米就有一个士兵,看到他们盾牌上的徽记,拉姆不解的挠着头。 按理说他们这种边陲小镇是不该有王族卫兵出现在这,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反常。 在自己的记忆里,拉姆看到王族卫兵还是小时候新王加冕的时候。 主教出现在了教堂门口,他跟穿着夸张的郡主交谈了几句之后,一脸高傲的转身离去,仿佛是一个富有的财主在指责门口摊贩的存在弄脏了属于他的地面一样。 郡主尴尬的笑了笑,在主教离去之后,他拽了拽自己华贵的外套下摆,伸了伸胳膊,微笑着等待着,像是一个精心打扮的姑娘在期盼着舞会开始一样。 拉姆看着郡主那张老脸,觉得一阵反胃,但他不在这待着那是肯定不行的。 人群的外围有着逐渐合拢的士兵,他们朝着还在赶来的人挥手,那肩膀上的栗花纹章说明他们是隶属于郡主的本地士兵。 人们拥挤着,伸着脖子交谈着,望着绞刑架。 处刑谁,怎么处刑仿佛已经不再重要,赶紧结束赶紧回家在他们看来才是最重要的。 教堂的钟声响起,人们安静了下来盯着敞开的海克托斯神教教堂大门,在两名灰布修士的身后,红衣大主教走了出来。 人们跪倒在地,准备聆听大主教的宣判。 “韦伯·郎西,散播异端邪说,破坏守护法阵,使用黑魔法、巫术,证据确凿,异端罪罪名成立!”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真的。 所谓的异端邪说,只是在鼓励民众推翻压在身上的贵族势力,只是在鼓励民众砸开自己脚上的镣铐。 破坏法阵就更不用说了,那个不知道几千年的东西没人知道它们是做什么用的,自然也没人知道去怎么破坏。 至于黑魔法和巫术,那是一个被扣上就甩不掉的屎盆子,每过几天就会有人被绞死,他们毫无例外全被指责使用黑魔法和巫术。 即便是知道,也没人站起来说上一句。 因为说了不光自己死,家里人也不会幸免。 所有人在大主教的恩赐下起身,他们望着这位衰老的主教在郡主的搀扶下艰难的爬上绞刑架,站到韦伯面前,摘下他的头套。 “孩子,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韦伯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但他的双眼却像是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人群的某处。 他表情温柔,像是一个在笑着说再见的邻家男孩。 突然他开始唱歌,那歌声悠扬婉转,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凝视的是一个将死之人。 大主教没有打断他的歌唱,他退到一旁,对站着的行刑者做了个手势,行刑者开始给韦伯套上绳套。 随着郡主劈下的左手,行刑者拉动拉杆,韦伯脚下的木板被打开,整个人漏了下去。 歌声戛然而止,人群一片安静。 他们仿佛期待着,期待着伸着舌头的韦伯能接着唱下去,期待着浑身颤抖的韦伯能再次张开嘴。 然而,这寂静没有保持太久,一声尖叫从人群中响了起来。 所有人变得更加安静,他们伸长脖子,像是鸭子一般朝着发出尖叫的方向看去。 他们看到的,是一位惊慌失措的妇人。 妇人正浑身颤抖的指着一位身穿红斗篷的矮小身影,她惊恐的后退,但不明所以的人群已经让她无处可退了。 “女巫!她是女巫啊!” 就在这时,那位身穿红色斗篷的矮小身影原本呢喃的低语变得清晰可辩,她用尖厉到能压过任何嘈杂的声音嘶吼道:“我!诅咒!” 人群乱作一团,那女孩继续尖声高喊:“我诅咒你们衰弱、盲目!我诅咒你们软弱,无力! 你们的敌人将会强大,你们的孩子将会被杀死,你们为之奉献的事物将一文不值,你们不屑一顾的人将登上顶峰! 我!诅咒!” 人群四下奔逃,他们像是想要拼命避开天敌的鱼群一般,瞬间在女孩身边形成一大片空无一物的区域。 他们互相拥挤,成了人墙,外面的士兵进不来,里面的士兵也过不去。 就在女孩尖厉的诅咒发完之后,她变戏法似的从斗篷里拽出一只公鸡,另一只手抽出匕首手起刀落,鸡头落地,鲜血喷溅。 她用力一扔,那只没了脑袋的小公鸡划了个弧线,准确的砸在了大主教的脸上。 黑魔法。 人群再次炸锅。 他们叫嚷着,推搡着,踩踏着,女孩所处的位置不再空无一物,那里被人群涌动挤出的人占领,很快女孩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士兵们想要冲进去抓住女孩,但根本是无济于事。 绞刑台上,没了头的小公鸡疯狂的打着转,它的鲜血肆意喷溅,大主教、郡主、行刑者三人无一幸免,被淋得满头满脸。 而身处混乱人群中的拉姆此时的脑袋嗡嗡作响,他被人潮推来挤去几近跌倒。 他之所以六神无主倒不是因为女巫,不是因为诅咒,更不是因为黑魔法。 那高亢的诅咒声让他一耳朵就听出了斗篷女孩的身份,那是他的姐姐塞露。 他听得出来,这就意味着有人也听得出来,有人听得出来,那就意味着他们一家都得上绞刑架。 被人群裹挟着乱跑的拉姆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他的人生即将结束。 “不行……不行!” 他想起了慈爱的母亲和操劳的父亲,想起了眼神深邃却怎么想都算不上文静的姐姐,他甚至还想起了自己那两头牛。 他奋力的抵抗着人群,试图逆着人流前行,但被人潮冲的一阵趔趄。 就在他要失去平衡的时候,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 他认出了那人,眼中满是惶恐,像一个遇到灾难的孩子一样投去试图依靠的目光。 “爸!” “去找你姐姐!躲进山里!” “那你跟妈怎么办?” “我去找你妈,咱们在山里碰头!” 随后,这只大手收了回去,与那张同样惊慌但却带着几分坚定的脸一起消失在了人群里。 人潮不会一直挤来挤去。 广场边缘的卫兵被推开,人们从破口的地方跑掉,像是袋子里漏出去的米。 拉姆看到了那红色的斗篷,它被人们踩来踩去,不成样子。 人们就是这样,明明有着反抗某事的力量,却总是在与某事遭遇事惊慌失措,被恐惧支配。 拉姆的脑子飞速旋转,姐姐虽然个子矮,但绝对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应该已经趁着混乱逃出了教堂广场。 那么她会去哪呢? 很快拉姆就有了猜测。 他顺着人群跑动的方向,跟人群一样惊慌的跑着,穿过一条条泥泞的大街,跑出了小镇,最终抵达了小镇东面的土坡。 在这里,有两棵长在一起的巨大榕树,树洞里传出嘤嘤哭泣声,这里是拉姆小时候经常跟姐姐来玩的地方。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一是因为他长大了,不再黏着姐姐,二是因为他的姐姐似乎也不希望他缠着自己。 拉姆扒在树洞上,看到了蜷缩在树洞里的塞露。 她拿着一件旧衣服,正哭得伤心。 “先别哭了!快走吧!” 见塞露毫无反应之后,拉姆钻进树洞把姐姐推了出来。 他这才看清树洞里的景象。 这里与他小时候的记忆相差很大,洞壁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爱心,爱心的两边还写着韦伯和塞露。 树洞里散落着许多小玩意。 半个马蹄铁,精心雕琢的木头小鸟,几本薄薄的书,甚至还有叠好的旧床单。 拉姆像抽出深陷泥潭的双腿一般的拔回视线,他跳出树洞,拉起姐姐撒腿就跑。 漫长的奔跑之中,塞露似乎恢复了理智。 她不再需要拉姆拉着她,甚至那哭红的双眼里透出了些许坚强。 进入山林,她拉住拉姆,为他们指引方向。 看到平时那个姐姐回来了,拉姆松了口气,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进了山林之后该往哪个方向走。 “跟我走吧,我知道该去哪里与父母汇合。” 山林像个没有道路的迷宫,庞大且混沌。 拉姆相信,如果没有姐姐带路那他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塞露的脚步迅捷,像是个老练的猎手一般翻过倾倒的树干,攀上垮塌的乱石,跳过湍急的小溪。 她突然间停了下来,像是一只发现了危险的野兽。 拉姆也停了下来,他听到的是一阵阵树枝的噼啪声,仿佛有个巨兽正在林间散步。 他小心的拨开细密的高灌木,不远处林影错落景象令他震惊。 一艘船缓缓的从空中落下,它压开树枝,落在了一处相对空旷一些的林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