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忽然被人按响。 穆良缘前去开门。 谁知一个阴影倒了过来,他下意识抬手扶住对方。 闻着靳寒舟身上浓重的酒味,穆良缘不禁眉头紧蹙。 “大白天的,怎么喝那么多?” 穆良缘一边将人拖进来,一边担忧地问道。 “良缘,谁啊?” 程锦绣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是阿舟,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大白天的,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穆良缘说话之际,已经将靳寒舟安置好在沙发上。 “怎么了这是?” 程锦绣看着客厅的父子俩。 穆良缘摇头,“不知道。你看着他,我去给他煮点醒酒茶。” “嗯。去吧。” 程锦绣走到沙发旁。 看着双颊酡红,看上去,十分难受的靳寒舟,她俯身怜爱地摸了摸靳寒舟的脸,话语间,透着亲昵,“怎么喝那么多?跟简一闹矛盾了?” 靳寒舟一听到程锦绣的声音,立马睁开眼看向她。 他死死地盯着她,近乎埋怨地呢喃,“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程锦绣蓦地一怔。 靳寒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程锦绣下意识挺直身。 靳寒舟起身握住程锦绣的肩头,布满血丝的眼眸满是怨恨地看着程锦绣,“为什么要让我淋冷水澡?” “如果你没有让我淋冷水澡,我五年前就不用换心,他也不会为了让我活下来,残忍地去剥夺他人的生命。” 此时此刻的靳寒舟怨极了程锦绣,怨她把他生下来,怨她哄他去淋冷水澡,害得他心脏越发不好,不得已在二十岁那年,需要换心来续命。 程锦绣瞳孔微微扩大,“阿舟,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剥夺他人的生命?你的心脏难道不是别人自愿捐的吗?” 靳寒舟的换心手术是在北城做的,程锦绣并不知他的心脏来源于哪,她一个深闺贵妇,哪知道这个世界的黑暗,她真以为是靳寒舟运气好,恰好遇上了合适的心脏源。 没想过会有人,为了让靳寒舟活下去,丧心病狂地去剥夺他人的生命。 “自愿?”靳寒舟笑了,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真以为我那是上天赏命?我心脏一衰竭,心脏源就主动送上来?” “是你的好哥哥,我亲舅舅为了让我活下来,找人杀了别人,把对方的心脏取出来移植给我的。” 程锦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瞳孔不自觉地放大,她哥哥? “我哪来的哥哥?”程锦绣被震惊到了。 靳寒舟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闭上眼睛,言语间布满幽怨,“你不该把我生下来的。” 以前靳寒舟就嫌弃这颗心脏来路不明,他用的很是抵触。 靳寒舟知道自己的这颗心脏来源肯定不正规,但他以为最多是从黑市捡漏。 被抓到黑市的人,可不仅仅只有心脏可以卖钱,还有其他器官。 即便他不需要心脏,对方也不可能活,心脏不是给他也会是给别人,对方被抓,跟他没关系。 他虽觉得抵触,但不至于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对方。 可现在却告诉他,这颗心脏,是程锦之为了他,特意用计从许逸笙的身上取出来给他的。 他抢了原本属于别人的命。 和那些被拐卖到黑市的人不同,许逸笙是因为他,才会被盯上。 如果不是他,许逸笙根本不会死。 铺天盖地的负罪感,压得靳寒舟几乎窒息。 尤其是在被许简一舍弃的情况下,他更是生无可恋。 后面靳寒舟没有再说话。 倒是程锦绣被靳寒舟的这番指责,弄得眼眶发红。 她有很多话想问靳寒舟,可见他双眸紧闭,好似拒绝与人沟通的样子,终究是没有开口打扰他。 程锦绣走进厨房。 看着正在给靳寒舟煮醒酒茶的穆良缘,程锦绣走到他背后,难过地抱住他。 “良缘,我好恨过去的自己。你说我怎么就……” 这一刻的程锦绣很是自责惭愧。 虽然不知道靳寒舟口中的哥哥到底是谁,但从靳寒舟的言语间,程锦绣听出了他厌世的心理。 他在憎恶他自己,也憎恶把他生下来的她。 因为他觉得,如果不是她把他生下来,他口中的她的哥哥,就不会为了救他,去杀害别人。 他虽然得以存活于世,可他的内心,再也不会快乐了。 一个有良知的人在得知自己的命是靠剥夺他人生命才换来的,都不会活得心安理得。 厨房的门没关,靳寒舟对程锦绣说的话,穆良缘都听见了。 穆良缘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握住程锦绣的手背,轻轻摩挲,“阿舟应该是喝多了,你听着就行了,不要太往心里去,你现在的身子不可忧虑。” 程锦绣有孕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 本来程锦绣这个年纪,不好怀的了。 但是她平日里有养生,加上一直有做瑜伽锻炼,身体还很健康,卵巢也保养得不错,还没有早衰。 在瞒着穆良缘停了药,吃了三个月的叶酸片和食疗后,不过在避孕套上动了几次手脚,程锦绣便怀上了,而且怀的还是双胎。 得知程锦绣怀上时,穆良缘又喜又恐。 喜的是他竟然要当爸爸了,恐的是程锦绣竟然瞒着他把压制狂躁症的药给停了。 也许是因为穆良缘的体贴入微,以及溢满而出的爱让程锦绣每天都活在蜜饯糖水里一般,她停药后,没有发过一次病。 怀相也很好,完全没有她怀靳寒舟的时候辛苦,两个宝宝好像知道妈妈这个年纪怀他们不容易,所以都没有闹腾过程锦绣。 不过到底是双胎,又是高龄,怀上了程锦绣也没有到处说,她准备等三个多月后,再跟靳寒舟和许简一报喜。 “嗯。”程锦绣不想让穆良缘担心,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忧郁。 但靳寒舟的话,到底还是如针扎一般,扎在了程锦绣的心里。 有些错事,你做了,便再也弥补不了。 靳寒舟的痛,是程锦绣说再多句对不起,做太多事后弥补,也抚不平的。 所以说,人啊,不能轻易做错事情,不然往年回首,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靳寒舟在穆良缘这里待到了天色一片昏黑,酒醒了,才回去。 临走前,记起自己跟程锦绣说的话,靳寒舟终究还是心软地跟程锦绣说了句,“我那是醉酒之言,你别放心里。” 靳寒舟说罢,便转身往外走去。 程锦绣在靳寒舟准备离开的时候,喊住了他,“寒舟。” 靳寒舟回头。 程锦绣问他,“你之前说的我哥哥,是怎么一回事?” 靳寒舟默了默,而后如实告诉了程锦绣,有关于程家的故事。 听完靳寒舟的话,程锦绣整个人都沉默住了。 良久,程锦绣肩头止不住地颤抖,她捂着嘴,泪光闪烁地看着靳寒舟,心里自责得不行,“你说得对,都是我的错。” 如果她没有逃婚。 如果她没有坚持要回来找靳风。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她酿下的恶果,却让她的儿子,来承担了一切。 程锦绣哭得不能自已。 她望着靳寒舟,自责得几乎肝肠寸断,她恨不得时光可以倒流,这样她就可以避免一切的悲剧发生了, “对不起,是妈对不起你。” 靳寒舟眸光淡淡地睨着程女士,“别哭了,别伤了我弟弟妹妹。” 之前两人在厨房里的话,靳寒舟都听到了。 原本正哭着的程锦绣被靳寒舟忽如其来的话给弄怔了,她眼角还挂着泪痕,目光错愕地看着靳寒舟,“你听到了?” “嗯。” 看着靳寒舟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脸庞,程锦绣忽然变得很是无措,她下意识解释说,“我……没想瞒着你,我是想——” 靳寒舟温声打断程锦绣的话,“我很开心。” 程锦绣再一次愣住。 她疑惑不解地看着靳寒舟,不懂他是真的开心,还是在故作开心。 虽然靳寒舟总是催生他们,但真的怀上后,程锦绣反而更加的惭愧,她没能给予靳寒舟完整的母爱,如今却要爱其他孩子,她觉得很是亏欠靳寒舟。 靳寒舟睨着程锦绣有点微凸的小腹,眼底透着一股旁人摸不透的幽光,“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龙凤胎吧,就跟你和舅舅一样。” 他话题跳跃的让程锦绣应接不暇,程锦绣呆呆地摇了摇头,“不清楚。”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靳寒舟忽地一笑,好似心情一下子开朗了不少,“好好养胎,不必把我之前的话放心上,我就是发个牢骚。” “走了。” 靳寒舟跟程锦绣挥挥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程锦绣不明所以地目送靳寒舟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都没悟透靳寒舟为什么心情转好的原因。 半晌,程锦绣扭头问身旁的穆良缘,“你说他真的很开心吗?” 穆良缘望着靳寒舟离去的方向,微微点头,“嗯,他看上去,确实很开心。”就是开心的有点过头了,总觉得,好像…… 他等这一刻,很久了一般。 开心就好。 程锦绣其实挺担心靳寒舟会口是心非,就是表面催着她二胎,真怀,他不一定会高兴。 但现在看来,倒是她想多了,他似乎真的很想要个弟弟妹妹。 程锦绣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而后想起靳寒舟喝醉的事情,忍不住又问丈夫,“你说他跟简一是不是闹什么矛盾了,我要不要给简一打个电话?”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咱们当长辈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穆良缘不太赞同程锦绣的提议。 她和许简一不算亲近,贸然打听两人之间的事情,也许会给对方一种过界的感觉。 还是做个有边界感的长辈会更讨喜。 “好吧。” 站门口也有一会儿了,程锦绣有点腰酸,她转身往屋内走回去。 穆良缘关上门,也跟着往回走。 靳寒舟回去便开始找寻许简一的下落。 从被交警送回家的布加迪的行车监控仪记录那看到许简一是被顾西珏带走的,靳寒舟直接就找上了顾西珏。 只是还没等靳寒舟开口跟顾西珏要人,顾西珏就先抡拳朝他揍了上来。 靳寒舟没想到顾西珏会动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打了个正着。 他拧眉,刚要挥拳回击顾西珏,却听他满是激愤地斥骂他, “她那样一个坚强的人,被砍了那么多刀子都没掉眼泪的人,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她哭得那么伤心!” 靳寒舟瞬间没了回击的欲望。 虽然行车记录仪没有记录到许简一当时的模样,但从她发出的那句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靳寒舟还是能听得出她的崩溃。 看在顾西珏也是护着许简一的份上,靳寒舟到底是没计较他打自己的这一拳,“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让她出来,我自己跟她说。” “我让她出来个屁啊!我都不知她人在哪!”顾西珏气愤地说着。 “你不知道她人在哪?”靳寒舟蹙眉。 “怎么?你以为她在我这?”没等靳寒舟回答,顾西珏就先阴阳怪气了起来,“我倒是想她在我这,至少我不用担心她浑浑噩噩,在外出什么事!” 靳寒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不禁有点慌,“她真的不在你这?” “不在。”顾西珏烦躁地低吼,吼完,他还不忘暴躁地补充一句,“她要在我这,我能这么着急?” “你到底怎么了她?”顾西珏又开始追问靳寒舟。 靳寒舟见许简一不在顾西珏这,便懒得跟顾西珏废话,他转身,离去。 “有胆子做,没胆子说?”顾西珏见靳寒舟竟然就这样走了,气得干咧咧地骂他,“靳寒舟,你要是不珍惜她,就让我来!” 靳寒舟理都没理顾西珏,他直接弯身坐进车里,跟着开车驶离了顾西珏家。 靳寒舟走后,顾西珏转身回了屋内。 第二天早上。 顾西珏从家里开了一辆极其低调的大众出来。 跟着消失在家门口。 将车子开进一栋隐秘性极高的别墅。 将车子停在车库。 顾西珏推开车门,从车里下来。 从负一楼的地下停车场乘坐电梯上楼。 顾西珏来到了一楼的花园里。 只见许简一穿着白色的泡泡中长袖连衣裙坐在一个摇篮椅上,她扎着一个丸子头,脸靠着一侧,神色麻木,眼眸空洞地看着前方,整个人失去了生机,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提丝木偶。 看着脸上写满破碎,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不愿与人沟通的许简一,顾西珏心疼得不行。 他从医院把她带到这里来后,她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听佣人说。 她一早醒来就坐在这里发呆,早饭都没吃。 那个坚韧独立的许简一好似一夜间消失了,留下的,是这个丟了灵魂,如同瓷娃娃一般,一碰就会碎的许简一。 顾西珏走到许简一面前。 他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他仰头俯视着她,声音满是温柔, “佣人说,你早上都没吃东西。” 许简一像是压根就听不见顾西珏在跟她讲话一般,仍旧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不变。 她眼睛没有任何的焦距,里面满是空洞,看得人心头不由一窒。 顾西珏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打击,才能让许简一变成现在这副空洞没有灵魂的样子,他甚至觉得自己昨晚揍靳寒舟那一拳,揍轻了。 该死的靳寒舟,他到底对简简做了什么! 顾西珏跟哄孩子似的,哄着许简一,“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你这样不吃不喝的,宝宝会没营养的。” 说到孩子的时候,许简一的面部稍微有了一丝变化。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 她缓慢地抬起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腹部上。 明明不过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抬手举动,许简一却做出如提丝木偶,迟钝,缓慢,僵硬的感觉。 顾西珏看着心头发酸。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就成这样了。 顾西珏红着眼,招手让佣人把给许简一熬的营养粥端来。 他亲自端着粥喂许简一。 刚放到她嘴边的时候,她连嘴都不张。 还是顾西珏拿孩子的安危哄她,她才慢慢地张开嘴。 一碗粥,许简一吃得很慢,吃了将近一小时,这其中,都不知换盛了几次粥。 不过好在,她愿意吃了。 顾西珏喂许简一喝完了粥,又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但许简一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跟他说过一句话。 她安静地靠在摇篮椅的一侧,望着远处的天空,继续她的呆坐。 顾西珏见此,无奈地叹气。 为了找到许简一的下落,靳寒舟不惜重金发布全球通缉令。 可一个月过去了,靳寒舟却始终没能找到许简一的下落。 许简一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任凭靳寒舟翻天覆地,都没能将她找出来。 警方查过许简一的出境记录,说她并没有乘坐过任何的交通工具。 她应该还在南城境内。 为此,靳寒舟曾派人跟踪过耿莺,想看许简一是不是在她那。 但他除了发现耿莺跟许简一的师兄江林同居外,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于许简一在对方家里的痕迹。 一个被全球通缉的人,是怎么做到闭门不出,又不会饿死? 许简一的手机定位已经被他找的黑客锁定,只要她开机,黑客就能立马通过信号,定位到她的地理位置,可她的手机一直没开过机。 她不可能点外卖吃。 在不能点外卖,不能外出的情况下,却能一个月不出门,除了有人把她藏起来,靳寒舟想不出其他原因。 顾西珏是最后一个接触许简一的人,靳寒舟有理由怀疑是他把许简一藏起来了。 何况顾西珏最近行径也诡异,放着跑车不开,开大众,而且还经常往一个隐秘性极强,南城富豪用来包三儿,又不曾来住过的别墅区跑。 靳寒舟更加笃定许简一被他藏起来了。 所以在顾西珏和往常一般开着车出门的时候,靳寒舟悄悄跟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