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皇帝似乎真的才想起来似的,“皇后这一说,朕才发现,奕维怎的不在?” “陛下您忘了?”皇后笑得温柔又娇俏,“昨儿个奕儿派了下人过来同臣妾说的,说是受您的吩咐,今日要去巡视军营来不了了。陛下自个儿吩咐的差事,自个儿倒是忘了……” “哦对!朕想起来了……”皇帝恍然大悟,又摇了摇头,似是无奈,“这孩子就是实诚。差事是一早吩咐的,倒是也没注意到撞了日子,他也是,同朕说一声,明儿个再去也是一样的嘛!” “臣妾也这么同那下人交代的,让他抽空过来一趟,哪怕只是敬贵妃一杯酒也是心意嘛!偏那孩子死心眼儿……” 话说到这里,贵妃自然要接话,笑着说了句无妨,巡视军营更重要。 言语间,颇有些隐藏不住的咬牙切齿。 三人说话声音不大,却在悠扬的琴声里清晰可闻。姬无盐敛着眉眼坐着,偶尔喝口茶,间歇性吃一点白公子觉得好吃分享过来的吃食,全程听着上头三人看似和睦的对话,面纱下的嘴角微勾。 当真是每句话、每个字里都是心思啊…… 之前听说皇后是个无争的性子,最是和善温良,如今一看,啧啧。对着贵妃的时候,称呼自己的儿子为“平阳郡王”,对着皇帝的时候,便改了称呼,叫“奕儿”。 看似互相恭维,实际明褒暗讽,顺便夸一夸自个儿儿子如何如何得了圣心被委以重任。 着实有趣。 “想什么呢?”白行见她容色微敛,不似方才那般自然惬意,只以为她是被贵妃和李裕齐吓到了,当下凑了过去低声说道,“别担心,我瞧着陛下挺喜欢你的,方才还护了你几次,大抵是看在三爷的份上吧。这贵妃也着实无理取闹了,好好一首曲子,非说什么淫词艳曲……往后谁还敢当着她的面弹曲哦……” “之前和贵妃没什么往来,我也只是和她儿子不对付……如今看来,能生出这样儿子的,过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水得吓惨了吧?” 姬无盐沉默着点点头,,可不就是吓惨了嘛,视作命根子的伏羲琴都不要了。她兀自摇摇头,“这圣人有云,匹夫无罪而怀璧其罪,诚不欺余啊……我都救了这把琴两回了,若我身为男儿身,搁在那画本子里,若水都该对我以身相许两回了。” 说完,摇头失笑。 说起画本子,白行顿时就来劲儿了,“你也喜欢画本子?说说看!你都喜欢哪些……我同你说哈……我那有……” 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姬无盐正疑惑呢,就见白行做贼心虚一样地悄悄掉头往他身后看去,赫然就见白行他爹板着脸咳了咳,正襟危坐地沉声训斥道,“自己喜欢看那些个糟粕玩意儿也就罢了,偏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到处炫耀……课堂之上夫子就是如此教育你的?” 白行瞬间噤声,频频点头,连连称是,乖得不像话。 姬无盐都惊呆了,瞠目结舌间,又见白行掉头过来,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回头去找你。”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一旁老夫人也瞧见了,笑着同姬无盐指指白行他爹,道,“这小子就怕他……不过在家里也不怕的,他爹打他,他能跑,在这里却不行,跑不掉。” 姬无盐当下就诧异了,“在这也敢打呀?” “可不!他爹就是这耿直性子,也不知学了谁的,一副老顽固、老迂腐的样子,我同他爹都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就少年老成,长大了更是不苟言笑,不讨喜……幸好我孙子不像他,不然可得闷死。” 说着,似乎又想起了近日的事情,白老夫人摇头叹气,又无奈又好笑,“这不,前阵子工部那事情,还有人非要说是他在背后撺掇……呵,要是他撺掇的,老婆子我倒是得高看他一眼咯!” 当真是什么都说。 姬无盐便也只作闲话家常般随口说着,“听说了些……子秋上街采买回来说的,说是他们不相信以白大人的才智会对手底下人这些年干的事情一无所知。” “呵!”老夫人对这种说法似乎很不屑,“卞家老头教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白行他爹是聪明,但你也看见了,就他的性子,懂那些个弯弯绕的玩意儿?对他来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那小子是卞家的学生,可他不是照样提拔了上来?” 姬无盐含笑称是。 只是心底里却并不觉得白父对此真的会全然不知。 信不信任是一回事,但这些年来对方屡屡从中贪没,他若是真的没有任何觉察,那就真的是能力问题了。她有人白老夫人,“那这些年……一直都是那个郭、郭侍郎去赈灾的?” “早年间,白行他爹也去过。”老夫人虽觉得姬无盐对此事过于关心了些,但想着姬无盐出身江南,关心些也没什么毛病,何况……这也是自己挑起的话题。聊天嘛!这般想着,便也没有隐瞒,“有一回……那还是许多年前了,白行的娘啊,有了身孕,不知怎的,她说自己总不踏实,想着白行他爹让手底下的人去……这不,这死脑筋的,什么都要亲力亲为,结果……” 后面的话没说完,白老夫人沉沉地叹了口气,好半晌才道,“听说,那是个女孩儿……后来,他娘就不能生了。白行那小子做了好几个月的美梦,见人就说,要有阿妹了……哎……后来,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出来后就再也没提过。” 到底怎么没有的,宁老夫人没说,姬无盐也不可能问,但想来和白父的江南之行有关。她轻轻抓着老夫人的手,给她倒了杯茶。她终于明白过来,白行对自己的那份热情和关心,大抵是来自于那个注定无法再圆的梦。 那个永远热情潇洒的大男孩啊,心底也有难愈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