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盐作出恰到好处的吃惊表情,问陈太医,“这太子还没醒呢?就算是将人整个儿泡在酒缸里泡上一整夜再捞起来,也不会醉这么久呀……陈太医,莫不是真的有些咱们都不知道的毒药?” 陈太医本欲摇头否定了,却又抬头看了眼陈老,试探地唤道,“前辈……您觉得呢?”他坚持称呼陈老为前辈,谁劝都没有用,恭敬又有礼。 陈老本来正低着头喝茶,眼观鼻、鼻观心的敛着,后辈的眼神太过于热切,让他不得不将平素的为老不尊都收起来,端着架子当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只是,他平素里散漫惯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前辈”该如何当,便只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地抿着,看似高深莫测,实际上已经神游天外。 陈太医见他没反应,又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前辈?” 姬无盐摸了摸鼻子,咳了咳,“咳咳!”这小老头儿平素看着机灵,这到了自家小辈跟前,倒像是木讷了许多,姬无盐一边暗自有趣,一边提醒道。 陈老恍惚间回过神来,也没听清陈太医在说什么,只隐约间好像听他问了什么,拳头抵着嘴巴“咳咳”地咳嗽,一边朝着姬无盐递眼神,偏偏,那姑娘铁了心地看好戏,半点拔刀相助的意愿都没有。陈老无奈,又不能暴露出自己紧张地压根儿什么都没听清的事实,只得含糊其辞,“嗯、嗯……那你觉得呢?” 姬无盐抿着嘴笑,眉眼间都染了细碎的笑意:这小老儿好面子。 陈太医却不知道“前辈”这是在抖机灵,只以为是高深莫测的陈老对自己作出的考验,当下正襟危坐,就跟儿时在学堂里被夫子点名回答问题似的,“前辈。晚辈觉得,若是毒,自然会对身体肌理造成伤害……”说完,看了眼陈老。 陈老“嗯”了一声,捋了捋自己保养得宜的胡子,暗忖,毒?他们说到了毒?他点点头,又道,“继续说。” “是……”陈太医暗暗松了一口气,对着一桌子的菜连筷子都没拿起来过,只紧紧攥着手中的茶杯说道,“太子虽然昏迷不醒,但不管从身体肌理、还是旁的症状,都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怎么看都像是醉了。晚辈虽然也不清楚太子为什么会醉到这个地步,暂时还不能回答姬姑娘的问题……但是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许就存在这样一种烈酒,一杯就能醉上这许多日……就像,七日醉那样的酒。” 陈老捋胡子的动作认真了几分:哦,他们是在说李裕齐那个酒。当下心中笃定了几分,朝着姬无盐丢过去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这死小孩,藏着掖着的…… 姬无盐却没注意到他的举动,只支着下颌饶有兴趣地问陈太医,“对对对,七日醉之前我在江南也听说过,说是喝了一口就要醉上七日的。莫不是……就是这种酒?” 陈太医摇头,“并不是。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开始都怀疑是七日醉,可是检查后发现不是……若是喝了七日醉的人,体内会有那种药物的残留,可太子殿下没有。而且咱们检查过那夜他在花厅里喝的酒,就是一种并不常见的烈酒。” 说着,又看陈老,“前辈,您……您是否有些许头绪?” 陈老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绿色菜,缓缓的咀嚼、咽下,才捋着胡子摇头晃脑,“都说了,不用前辈前辈地叫我,当不起。这些年啊……老夫在江南,懒散惯了,就是治治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你说的那些呀,我是不大明白的。” 陈太医怎么可能相信,但他为人性子本就绵软,此刻对着自己敬仰多年的前辈,更加不可能反驳只言片语,只讪讪应着,“您谦虚了……” “不是谦虚,是当真没什么才华。所谓天才之名,不过是别人强加于我的,都是虚妄……”陈太医缓缓地搁下抿了许久也没抿完半杯的茶水,只觉得口中满满的都是绿叶菜的味道,他皱着眉头,暗忖着这前辈的风范也不好端,对着满桌子的肉,偏要嚼什么劳什子的菜叶子。他靠着椅背,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陈太医,正了正神色,“你……” 对方愈发的挺胸收腹,与有荣焉的样子,“前辈,您请说。” 陈老又皱了皱眉头,“你……你是太医啊。” 有些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陈太医没听明白,抬头看看陈老,又看看姬无盐,姬无盐低着头在吃菜,她没什么风范要端,满桌子大半都是她喜欢的,她吃得大快朵颐。 陈太医老老实实地开口问道,“不知前辈是何意?” 陈老两条眉毛都拧到一块去了,他说,“太医院,本就是全国最厉害的大夫才能进去当差的地方。如此说来,你就是这最厉害的大夫里面的一个,便是自封一个‘神医’之名也不为过。何必如此谨小慎微地好像低人一等?不瞒你说,我是被陈家赶出来的,离开前我就对天发誓过,不提来处、不念归处,不收徒、不授业。可你不一样……我听说,你在太医院多年,从不提陈家之名,所有同僚只以为你正好姓‘陈’而已……” 陈太医张了张嘴,有些紧张,甚至忘了自称晚辈,“我……我就是觉得,觉得自己才疏学浅,会被陈家丢脸……” “那我且问你,这么多年,整个太医院可还有别的陈家人?” “没、”陈太医见陈老虎着脸的样子,愈发紧张,“没了……” “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你总说自己才疏学浅,可说到底,整个陈家……也只有你一个人进了太医院啊。”陈老手中筷子敲着茶盏,敲得“铛铛”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若非陈太医坐在他对面,这筷子敲的可能就是陈太医的脑袋了。 陈老重重叹气,“陈家没落……不是因为我的离开,而是你们这些明明出色的后辈,自认才疏学浅不愿自报家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