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是个没良心的,每隔两三天会带点吃的给她,但大抵也就只够吃上一天的,她常常需要饿上很久才能有下一顿。 有时候他在外面不顺利、受了气,带回来的吃食就更少,他以折磨她为乐,挨饿、挨冻、甚至被殴打,看着自己这样,他都能觉得快乐。 那是一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五长老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出去找吃的,有好几次她偷偷摸摸出去,假装老乞丐,讨了些吃食……最初是不肯的,只是饿极了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什么骄傲、什么身份,通通都顾不得,只是想要吃的。第一次觉得难堪,第二次、第三次,便娴熟了许多,还能赔着笑说些讨喜的话。 人就是这样的。 姬无盐笑话她,说她是将脸面和尊严都丢到了地上又狠狠踩过几脚稀碎到捡不起来的人,这本也没有说错。体面这东西,就是个虚无的,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谁还顾及得到“体面”二字?五长老看着对面一碗粥喝得摇头晃脑的少年,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同姬无盐说道,“你想问什么,随便问吧。如今既落在你手中,我也没什么好挣扎的了,但凡我知晓的,都会告诉你。只是,我是真的饿了,若你再不给我吃的,怕是你还未问完你想问的,我便得饿死了。” 窗外吹进来的风里,都是隐隐约约的粥香,似乎还带着点儿肉沫香,应该还有些青菜,切碎了,洒在白色的粥上,令人食指大动——这般想着,便觉得愈发饥肠辘辘地前胸贴后背了。她又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兀自讪笑着,瞧,人饿到极致的时候,是真的能为了一碗白粥什么骨气都不要的。 什么骨气、什么尊严、什么体面,通通可以不要,只要能有吃的、只要能活下去。 姬无盐垂眸看她,对方无所谓的样子像个彻底放弃的无赖,只眼底一闪而逝的狡黠,像一只躲在暗中窥伺的狐。她说,随便问……没见到人之前,想问的挺多,关于东宫地下暗室中的蛊、关于为什么会和林一合作、关于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待真的见到了人,却又觉得没有必要问了。 问了,对方也答了,只是这答案……姬无盐也是不相信的。 既是不信,便不必问了。 姬无盐沉默着转身,岑砚眼疾手快地让出位置,嘿嘿一笑,“咱们家换厨子了?这粥怪好喝的!……香,真香!” “那是王嬷嬷做的,来燕京城的时候,子秋还去王嬷嬷那边学了几日,子秋做的粥你没喝过?” “喝倒是喝过……”岑砚一边吧咂着嘴巴回味,一边却又摇头,“虽有几分相似的味道,却还是不及这碗。” 两人闲话家常般讨论着一碗香喷喷的粥,被冷落在一旁的五长老瞬间就急了,“姬无盐,你不想问我点什么?你难道不想问我当年为何要离开?你难道不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我的?姬无盐,长老死遁,这件事若是传到本家,你和姬从隐怕是都不好交代吧?你给我一碗粥,我就老老实实跟你们一道回去,他们不会知道的!” 姬无盐微微一愣,转首看她,饶有兴趣眉梢微挑,慢条斯理反问对方,“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去寻你?” 五长老一脸理所当然,“不是本家发现了我还没死的事情,让你来将我带回去的吗?”说完,微微抬了抬下颌,几分颐指气使的模样。 姬无盐发现这人很是奇怪,有时候像是跌落泥淖自暴自弃的无赖流氓,偏有时候却又攥着曾经的那点儿辉煌端着架子摆着五长老的谱,矛盾,又敏感。她似乎既不希望旁人知道她自己还在乎着永远回不去的地位,却又希望别人仍以对待长老的态度对待她。 姬无盐却偏偏要打碎对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最后一点骄傲,她轻笑摇头,“自然不是。长老会既已解散,长老们又在深山隐居,纵然是本家诸位长辈也鲜少过问此事,更没有发现您离开,毕竟,大家都知道的……五长老,是因病去世,尸体都是连夜抬出去的。” 五长老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声音愈发暗哑,“就、就没有人怀疑吗?怎么可能没有人怀疑呢,老身足不出户,如何患上那样的病?纵然真的患上了那样的病,为什么其他人就没事,关于这一点,就真的没有人怀疑过吗?!” “外祖母说,彼时未曾怀疑过,只是惋惜和庆幸,惋惜您的离开,庆幸其他人的安全……”姬无盐靠着椅背,容色平静坦坦荡荡地看着她,问道,“五长老靠着死遁逃离,难道还期待着被人发现吗?”就像是心智尚且幼稚的孩子,一边渴望着无人管束的自由,一边又期待着被管束,以此证明自己是被在意的、被需要的。 五长老不可置信地审视着姬无盐的表情,任何细微之处都不愿意放过,似乎企图从中窥探到任何一点点的伪装。 怎么可能呢?死遁的方法有很多种,自己偏偏留了那么大一个疑团,怎么就没有人怀疑、哪怕只是好奇呢?就算旁人不曾在意,那么…… “他呢?他也从未质问过你们吗?还是说……还是说你们压根儿没有将我客死异乡的消息传到本家去?!”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他根本不曾收到消息! 五长老反反复复提到一个“他”,加之她之前口中的“贱婢”,不难想到这个所谓的“他”,定是个男子,还是个五长老属意的男子,还是在此之前唯一一个知道她女儿身的男子。姬无盐摇头,分外平静又分外绝情地告诉她,“外祖母说过,你的死讯连同你的棺椁一道送回了本家,以长老身份入了祠堂……虽然如今看来,棺椁之中想必是空的了。至于你的那个他,想来是知道这个消息的。” “不可能!” “他若是知道,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其中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