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枕月看一眼病床上侧身熟睡的傅时奚,放轻脚步,往门外走去。 床上傅时奚睡得很沉,并没被吵醒。 莫枕月关上门,对上霍华德那双隐在镜片后精明睿智的双眸。 她往前几步,走到窗前,望着下面的街景。 夜风吹过。 拂过她柔软发丝,轻轻漂浮在肩头。 “他生什么病了?” 霍华德几步走到莫枕月身边:“目前是发烧。医生还检查出胃溃疡的症状,医生说再严重些,就是胃穿孔,如果再往严重的发展,就是……” “胃癌。”莫枕月替霍华德说出口了。 “是。” 霍华德点头:“自从莫小姐您离开后,柯林斯阁下他就开始……”霍华德思考该如何用词,斟酌一番后最终落定四个字:“自暴自弃。” “……” 莫枕月侧头,眼底满是颤动,嘴唇蠕了蠕:“你继续说。” “先是失眠,他整晚整晚睡不着。睡不着,就酗酒、抽烟,勒令医生给他开安眠药。” 霍华德以最为平静的声音,说着傅时奚最荒谬的行径。 “难怪他酒量变好了……” “怎么不变好呢?天天把酒当水喝,还差点酒精中毒被送医院。”霍华德苦笑,“甚至时不时拉着我们一起喝。喝醉以后,通常也不安静,嘴里一直念叨莫小姐的名字。” “报复完古斯塔沃家族后,他情绪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彻底断裂了。夫人察觉到柯林斯阁下的不对劲,她亲自去医治,但效果微小。具体病情,我们也不得而知。” “后来,我们找到可以医治柯林斯阁下失眠的办法。那就是用带有莫小姐味道的衣服或是其他物品,伴着他入睡,他就会睡得好些。出事后,他不肯再踏足山顶别墅,就由我们去取莫小姐的衣物。可气味最终还是会淡去的……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莫枕月听得心泛起一阵疼。 她回头。 往病房里看一眼。 傅时奚呼吸平稳,睡得很沉,分毫转醒的迹象都没有。 莫枕月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睡过最好的一觉。 他表面上撒娇耍赖卖惨,可是背地里承受的,她却一个也不知道。 “还有华国下雪那天。” “哪天?是第一场雪那天,对不对?” 莫枕月迫切地问。 她想到那天傅时奚出现在寒清寺里,抄经文、给她擦伤药,又被她逼走。 心里隐隐冒出了什么。 是。 她太傻了。 傻到根本没去想大雪封山,他是怎么上山的,而她用得烫伤药,又是怎么送到他手上的?她是下雪之后才被烫伤的,傅时奚不可能有先见之明把药带上山,那就是他自己去取的。 一条条线索串在一起,莫枕月手不由得捂住嘴,睁大眼睛。 “他是不是给我去取烫伤药了?” 霍华德点头:“是。” “他是怎么取的?” “柯林斯阁下看到莫小姐烧伤后,马上命令我们用私人飞机通过航道,把特效药运送过来。但是,飞机过来也是需要时间的,等药送达,已经是晚上了。” “他匆忙下山的时候摔了一跤。很严重。严重到我以为他甚至会站不起来。但是,他还是强撑着一身的伤,送药上山,固执地不肯让我和奈文送。” 莫枕月后退几步。 背脊抵在冰冷的墙面上。 她手指在颤,不知是被墙面温度影响,还是别的原因,“我记得……他手上有一条疤痕。所以,那条疤是这样来得吗?” “或许是。” 霍华德淡然道:“莫小姐,柯林斯阁下手上的疤痕太多了,多到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条。” “什么意思?” “柯林斯阁下不敢来找你。每次控制不住,他就会往自己胳膊上割一刀。用疼痛来阻止自己,也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分明每个字都这样简单。 可汇聚在一起,就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刃,插进她身体,任由鲜血肆意流淌,疼得她喘不过气。 莫枕月浑身力气都随着这些字句一点点消失了。 她靠着墙,一点点滑落。 霍华德想去扶她,却被她轻轻推开,她靠墙蹲着,用手环住自己的双膝,仰起头,眼眶莹润地望向霍华德:“还有呢,你继续说,都告诉我。” 霍华德沉了沉声音:“柯林斯阁下做的事太多了,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从哪桩哪件开始讲起。不如莫小姐你挑自己想知道的吧?” “车。”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换车。” 第六感告诉她:或许傅时奚把车换成现在这一辆,也和她有莫大的关系。 “莫小姐是指那辆迈巴赫吗?” “嗯。” “那辆车……”霍华德欲言又止。 他知道真相,可他却又知道,那天是傅时奚和莫枕月关系的转折点。 他在犹豫。 怕说了之后,又影响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 但莫枕月此时只想知道真相。 “一字不漏地告诉我,我不想被隐瞒。” 霍华德还是说了:“那天,莫小姐开车坠桥后,他撞开其他车,跟着一起坠桥了。那辆车,就是这样报废的。” “他……?” 莫枕月并不知道。 她只记得她撞下桥后,听到一阵阵枪声,还有碰撞声,紧接着她就失去意识,再醒来就是靠在诺娅怀里,后来就被送去了医院。 她从未知晓,傅时奚还追了出来。 “是。” “柯林斯阁下想去救莫小姐,用车撞开那些拦截的车,还有持枪的人。但还是晚了一步,看到莫小姐开车坠桥后,他紧接着开车坠落,去救你。” 她的第六感没错。 * 莫枕月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回到病房的。 他的酒量,车,疤痕……分开后这段时间,他改变的,不管她有没有发现,霍华德都尽职尽责,告诉了她。 她望着还在沉睡中的傅时奚,指尖轻轻触碰上他的脸颊,慢慢地,将掌心贴上去,抚摸着他的脸庞。 他还有些烧。 但比之前好很多了。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输液“滴答滴答”的声音。 莫枕月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而后看着他身前那一块空处,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在里面,将被子盖好,窝在他怀里,轻轻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