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自家想要的报仇。
轩辕承烈之前设想过许多讨回公道的手段。
十一二岁时打不过，便想着烧了原本属于自家的杂货铺子，将周家宝一并烧死在其中。
稍大些了，也曾生出了用陷坑的主意，但寻不到机会，又有怕伤及无辜的顾虑，想过之后便放弃了。
弩法小有所成，便想着射杀。
被风不破传授了武艺，身体有些本钱了，就想找个由头，打杀了他。
一桩桩手段，无论是阴谋还是武力，都是自家与周家宝的较量，没有丝毫借用外力的念头，至于最早时打雷劈死掉的期盼，不过是诅咒而已，自然不作数的。
现下周家宝被拿到了手里，予取予夺，全任由了自家的心意，却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
不错，周家宝该死，夺了铺子，还要凌迫茗娘，对自家这般的外人用尽了恶毒心思，对他自己的家人，也未必好到哪里，且不说当年殴打了姑爹，抢夺了姑母的银子，就他的妻女，也没有随之得了好处。小女孩好些，一身棉衣，还套了马甲，虽然粗布缝制，总算能暖和了身体，那个被买来的落难女子就不行了，灰色粗布的夹衣，袖口、手肘都打着补丁，裙子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灰灰绿绿斑驳着。裸露的手上还有冻疮愈合后的疤痕，面上更是素色朝天，连一点脂粉的颜色都没有。明显就是在家中被欺凌狠了的。
一大一小两个跪在周家宝的身边，看着对之恐惧的情状，压根生不出一家人的感觉。小女孩因为被靠近了周家宝，竟然脱了家仆的掌握，扑进母亲的怀里。根本就是怕极了那贼厮鸟的模样。
对外不义，对内不仁，这样的人委实该死。
不过，却不该是这样的处置。
轩辕李氏，那个开始逼着自己叫她三伯母，现下又改口成了三奶奶的女人，十一叔叔轩辕平峰，院中立着的姨娘们，还有身前身后转着等着号令的家仆，一个二个都没有帮着自家的真心实意，若不是父亲发达了，他们只会如以往那般任着自家生死，只怕即便是自家真的成了孤儿，成了荒草丛中的一具枯骨，也仅是他们茶余饭后的一两句谈资，甚至提也不会提起。
仅仅是因为父亲发达了，才抱着攀结的心思，想要通过整治周家宝，讨好自家，最终落得好处。
那些人没有把周家宝当人来对待，他就是个器物，猪狗一般的器物，吃完了，用尽了，也不会惦记的器物。
也没有把他的家人当人看，将妻女卖成奴仆，将儿子卖给人牙子，一两句话间，就轻松决定了这一家人的今后，破家痛苦，离散的酸楚，只是他们获得好处的本钱。
那些人的眼中，自己也该是个器物，是亲近自家父亲的器物。
或者，父亲，那个没有见过的男人，也是他们的器物，是满足他们心愿的器物。
怎会这样。
怎能这样。
“便按照三奶奶的吩咐吧，打折了腿脚，送去县衙……”
几年期盼的结果成了猪尿脬那般的物件，还是没洗净的恶心，轩辕承烈立时变得兴致缺缺，强打起笑容，望向轩辕平峰。
“这才是我的好乖孙……”
轩辕李氏笑着夸赞，很是开心的模样。
也真是开心。
别人看着风光，在轩辕家也是说一不二的跋扈人物，但是轩辕李氏自家知道自家的难处。
她是个庶女，老娘只是爹爹李玉成二十三个妾侍之一，若不是如此的身份，也不会做了轩辕长定的填房。
填房就填房吧，只要是当家大娘子的位置坐稳了，任谁也生不出摇动她的风浪。
自家现下稳当，以后却是未必。
老东西已届过耳顺之年，明里暗里还养了八九个女人，自家却是四十不到的年纪，还有好长一段日子好活，总得安排得妥帖。
只能着落在儿子轩辕平武，女儿那是泼出去的水，终究指望不上。
若是这个小混账是个省心的也好，让老东西在云州安排个位置，再随意弄些军功，不需要太高的官职，就是到了管营参军那一类职衔，便能让他平安富贵了一生，自家的下半生也能活个舒坦。
可是这个不省心的，学文嫌苦，习武怕累，仅是十岁就已经有了风流种子的苗头，半月前还扒了贴身丫环的裙子，要不是被院中的婆子撞见了，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丑事。
文不成武不就，就剩下恩萌一条道路了，但是按照大赵的律制，四品官员只能恩萌一个儿子，三品官员才可以恩萌两个，前房生养的轩辕平文占了嫡长子的名头，已经得了恩萌的好处，被分派到胡州下的定穆县做了九品的县尉。小混账只能再寻了别的路数，或者将自家相公的品阶再提上一阶，步入三品的行列，多一个恩萌份额，或者是将轩辕平文占的位置腾出了，给了轩辕平武。
总得让自家亲生的儿子有个安稳的去处，让自家的下半辈子着落。
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巧不巧的，轩辕平沙那个倔种发达起来了，不仅自家做了兵部武选清吏司的主事，还攀交了贤国公主，做了驸马。
武选清吏司正是执掌了大赵武官升迁调转的所在，若是那倔种肯帮忙，再鼓捣老东西，弄些军功，只是提上一阶，到了三品下阶的品阶，不争气的小东西就稳妥了日后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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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能与贤国公主攀下交情，自家爹爹或者也会得了好处，在防御使的位置上待得久了，三年前回家省亲时，老娘还说那个老不死的想挪挪位置，要是自家帮了他的忙，老东西自然会另眼看待老娘，若是如自家一般封了命妇的名号，老娘自然就更活得舒坦。
还有两个弟弟都是不成器的，也要……
自然，抱着这番心思的不止是一个两个，昨夜里的议事自家可是被公公请去听了，一个个的，都被公主和驸马的名头吓破了胆子，此际还是巳时刚过一刻的时辰，各房就在轩辕承烈家中聚了个全乎，便是新元夜的家宴，也没有这般的齐整。
不过自家可不怕，其他各房都是女子出面，还怕落了脸面，出面的都是尽是侍妾的身份，想立牌坊的婊子一样的安排，自家拿捏得住。
可是轩辕平峰这个挨千刀的就有些讨厌了，还有他家的老大，那个书呆子，过去这两兄弟就与那倔种交好，特别是书呆子，居然往轩辕承烈这小杂种家里送了护卫，不过也好，若是没了小杂种，真就没了与那倔种亲近的理由。昨夜里两个不言不语，想来该是有了计较，等着看笑话的盘算。适才的一句问话，明着是抬举自家，可是暗地里却给老娘埋着陷阱，以为老娘看不出来，还好，小杂种没有落进去，也没把自家拽扯进去，否则，要是在众目之下打杀了周家宝，还真得费一番手脚才能平息了。
也不枉先前遣人推了谢三麻子的院墙，又将他拿到院门外教训。
那个轩辕平沙若是自家儿子就好了，这辈子就啥也不用想了，只愁哪件衣服更衬着自己，哪句马屁更能让自家舒服。
既然自家的谋划遂了小杂种的心意，那就趁热打铁，将一番亲近砸个瓷实吧。
“好吧，便由着你了……”
身为武将，在战阵中拼杀出来的人物，耳聪目明是最根本的本能，否则一个疏忽，就会丢了性命，轩辕平峰自然受过此种的教诲，也精于此道，轩辕承烈眼中的落寞虽然一闪而过，但是还是被抓住了。
不明白那是因何而起，但是自家的失落却是实实在在，原本想借着整治周家宝与小烈儿亲近亲近，可是一番谋划全被轩辕李氏这个妖婆子拦挡下来。
生气。
无精无神的应对了轩辕承烈的回话，更觉得一团火气郁结在胸口无处发散。
若没有周家宝这个杂碎，哪能让老妖婆子占尽了亲近本钱。
更是愤恨。
同是风流人物，轩辕平峰自然知道哪里是要命的所在，膝头一抬，将周家宝的子孙根当做了泻火的处所。
“啊……”
周家宝还在想着将来如何整治轩辕家，不防腿间一疼，身子弯成了煮熟的虾米。
“干什么……有孩子的，有这样当着孩子面教训人家父亲的吗？”
还是茗娘好，这时候了，还能想着仇家女儿的感受，捂住了轩辕薰儿眼睛的同时，在向着十一叔怒吼，自家受了欺负之后，也没见她这样夜叉一般的面孔。
她没把那个女孩当成器物，而是当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有这样的娘真好。
轩辕承烈从心底绽开了笑容，走向茗娘。
“小烈儿，你不是要亲手打断了这奴才的腿脚吗，动手吧……”
是轩辕李氏，面容和煦，似乎是在指点着轩辕承烈去拿可口点心一般。尽管点心是两条人腿。
“算了，你们处置吧……拖到外面去……”
顺手拉过了跪在地上的小可怜，轩辕承烈只想快些靠近茗娘。
茗娘的身边，才是人该呆的地方，才是温暖的所在。
“挑拣些你喜欢的糕点，将她带到屋里，她父亲有错处，她没有，你俩一起玩……就当是个妹子，一会儿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当心小馋虫伤了她……”
将小可怜交给了轩辕薰儿，轩辕承烈弯腰吩咐着。
“知道……小馋虫跟我来……”
薰儿也是个善良的人，小小的人儿，就知道护住小可怜的。
一只小手掩住了周家宝女儿的眼睛，一只手捂住了小女孩的耳朵，将小脑袋紧紧贴着自家的身体，努力让她听不见父亲的讨饶声。
“心软了……”
轩辕平峰走了过来，立住了，带着玩味的笑意。
看着一连串的动作，听了一段吩咐的言语，轩辕承烈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有了答案。
这孩子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