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白天时候在车上几乎睡了一整天,可浅而乱的睡眠反倒催生出疲倦,他实在累得受不了,夜里也没有睡安稳。
苜蓿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噩梦。
尽管很失礼,但的确绝大部分都是关于那只恶魔:
一会儿是她将他独自留在了雨林深处的蛇窟中;一会儿是她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甩入悬崖;一会儿是他们在深深的地道里举着手电筒前行,他一回头,看到浑身漆黑的怪物,那是恶魔本初的模样,它脸上是一对没有存在丝毫理性的鲜红色的兽瞳,忽而咧嘴冲他笑起来……
一会儿他们又行走在广袤的黑暗中,足音引起回声,手电筒的光仅仅只能照亮脚尖前两步的位置,仿佛被黑暗吞噬一般。他感到自己听见了沉沉的呼吸声,来自脚底,来自头顶,那呼吸越来越响、越来越不安定,几乎连带着他的心跳疯狂弹动——
苜蓿猛地睁开眼睛。
肺部宛如经历了长久的窒息,此刻终于获得解放,剧烈吸吐着空气。
耳边传来鸟鸣和交谈声,帐篷内充斥着微闷的阳光。
他清醒一些,自嘲地笑起来。
他想自己果然是太久未曾离开过熟悉的地方,以至于退化掉了对陌生地域的适应能力,想当初,他明明也曾经四处旅行。
帐篷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把他吓得心脏狂跳。
“早——上——好——该起床啦,小巫师。”
果不其然,是克劳蒂亚。
“已经快要十点了哟。”她把手掌贴在帐篷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做噩梦了吗,小巫师?再不起来就没有早饭吃了。”
果然,她这样一说,苜蓿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就算因为疲惫而缺乏食欲,此刻身体也的确诚实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抗议声。
早餐是揉碎的压缩饼干加罐头煮成的粥(大概)。
梁城依旧负责烹饪,他的精神看上去比苜蓿不知好多少,可见锻炼的必要性。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在这儿会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克劳蒂亚问。
苜蓿点了点头,望向周围。
白日里,这附近的光景很清晰明了。
大概因为几个月前曾有摄影团队来过的缘故,落泥、乱枝积累得不厚,可以清晰看见青黑色的光滑石地,大约三十来平米,如果未经风蚀泥掩,莫约是一个正圆形的广场。
地上有雕刻痕迹,周边犹然立着些许坍圮的断墙、石柱。
“你昨天睡得不好吧?”克劳蒂亚蹲在地上玩几块碎石,抬起头看着他。
因为不必再开车的缘故,她变回原来那个娇小的模样。抬起头,眼睛大而亮,下巴尖而薄,很秀丽。
她继续道:“你是一个巫师,是‘易感者’,你在这儿就一定会做噩梦。”
“什么……”
“你看,”她站起来,走到他边上,轻声说,“那小哥就不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我刚才也问过他了,他说睡得很好。”
“您是想说,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生者驱往?”
“说不定是这样。”克劳蒂亚把他握在手里的碗拿走,“你试试看,施个法术?”
尽管心里疑惑,他还是抬起手。
“长空之眷属,克罗克之言,予我一阵轻风。”
然而,却并没有风吹过来。
“……”
他看向克劳蒂亚,恶魔也看着他,挑起眉毛。
“赞颂天地,赞颂吾人血脉,赞颂河流所起之波……”接下来是一大串对诸事万物的赞美和请求,接着是巫文写就的漫长咒文。
吟咏时间太久,久到人类青年收拾完了野外锅,在边上盘腿坐着听。
久到依文站立在一边,一动不动真如大理石雕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