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臂伸向我,将我从水中捞起来。我没有手臂,的确像鱼,翅膀则是鱼鳍,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说实话,我真喜欢自己不是自己的时候。
天使带着我往岸边缓缓飞去,我感觉自己像在体验神圣经典中被神使拯救的难民的待遇。也因此,我怀疑他是不是疯了。我怎么看也不该是可怜的人类。
“很痛苦么?”他问我。
“很痛。”我如实回答,“但谈不上痛苦。”
“那位大人已经离开了。”可他仿佛还是认为我很痛苦,因而声音非常柔和,简直是莫名其妙,“我才来找……你本该逃得更远。”
他将我放在溪流边的石滩上,然后并没有离开,甚至没有抽走双臂,而是接着用他那对洁白的翅膀环抱住我。此时这种贴合没有丝毫痛苦,甚至含有神佑的祝福之赋,我想不到天使还有这样美好的一面。
我试着亲吻他,并用已经长出骨骼的双臂拥抱他。
他没有拒绝,他的皮肤也没有变成锐利的光刺。
那之后我坐在被阴影覆盖的峭壁边,而他收起了双翅,翅羽叠在我的脚背,仍然趴伏在我的身上这样他就不必面对自己接触到了土地的这一事实。也或许,触碰并非泥土的大地,对于天使而言便不算是一种“罪”吧,我不太了解。
恶魔比天使的平均体型稍微大一些,这让我感觉到安全虽说没什么道理。
我用已经差不多生长完全的手臂箍着他的腰,揽住他。
“年轻的天使,如今你太堕落了。”我对他说,说得很轻,很温柔,“你被魔鬼引诱,耽溺于躯体的欲望。”
我们的脸挨得很近,我能听到他还未平复的呼吸。
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显露出惊讶,似乎在指责我。我当然理解,我说这种话,就像是赌场老板指责自己的客人们是十恶不赦的大赌鬼,活该下地狱一样。
但他又清楚我说的是对的。
“我从你们的神那儿把你偷到了手。看样子,以后我应该改名叫盗窃者。”
我用手指梳理他的长发。天使的头发如同有雾的清晨,阳光穿过枝叶而形成的光丝。他们被塑造得毫无道理。律法的执行者,有何必要如此漂亮呢?
“你有名字吗?”
他摇了摇头。
“你们的父太懒了。他是不是只给大天使取名字?我看光是那样也让他绞尽脑汁。”我笑了起来。
“你有名字么?”他问我。
“我有。”我说,“我是小丑克劳恩。我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但恶魔都会想办法给自己找一个名字。没有名字该怎么区分彼此?可以说如果没有名字,我也就不是我了,我可以是任何其他的东西。”
“克劳恩。”
“嗯。”我轻轻地应了声。
我伸手撩开他的衣袍下摆,用手指勾住那条箍在他脚踝上的黑色铁链。
无论我用了怎样的力气、施予了怎样的魔法,它都纹丝不动,锁环与锁环安然相扣。最后我甚至撬掉了三片指甲,唯有放弃。地狱之主的造物不允许我的质疑。这份强势和决绝,必定是我没有的东西。
我甩甩被火星烫焦的手指,无可奈何。
他看着我做这一切。
我怀抱歉意对他笑了笑。
“你要知道,恶魔就是这么一种连恶魔自己都觉得难以应付的糟糕家伙。我们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从来依凭兴趣,不计后果。”
他没有说什么。
在那个时代,时间众生皆愚昧,大地上到处是无主之地。
我与世界可以自由地相爱相憎,我啜饮受苦者的泪水,看遍世间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