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桑镇北郊,农家院堂屋外已被龙黄河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门口窗口,屋顶的两个破洞,都有人手执兵器,盯着呢,堂屋内,却异乎寻常地安宁,只隐约听得王阿五、赵阿大、阿哈法师三人徐缓的呼吸声。
飞天蝙蝠王阿五笑道:“哇,好安静,静得要睡了。”
飞天夜叉赵老大一手勒着龙头,另一手握着匕首,笑道:“静无好静,龙黄河在想法子,要救龙家的独子王孙呢。”
龙黄河在门口道:“赵老大,只要你放了龙头,我龙黄河就让开一条道来,让你走人,决不食言反悔。”
一旁的阿哈法师道:“赵老大,既然龙黄河当着众人的面这么了,依贫僧拙见,可以放人了。”
赵老大道:“为什么?”
阿哈法师道:“若是龙黄河出尔反尔,话不算话,今后,他在江湖上怎么混。”
赵老大道:“若是龙黄河出尔反尔,话不算话,把老子杀了,老子在江湖上就没法混啦,和尚!”
阿哈法师道:“不会。”
王阿五道:“龙家的人,啥事儿都干得出,看看,今儿暗道熏烟灭口的事,是人干的么!但凡是人,干不出这种事来,连这种事都敢干,话不算话,算个吊啊。”
阿哈法师张了张嘴,想想也是,无语了。
王阿五又道:“和尚,不是王阿五在你面前摆老资格,你的江湖道行实在太嫩,的每一句话,全错,爷劝你,还是少两句好。”
阿哈法师想想不无道理,一张黄脸竟羞得通红。
飞天夜叉赵老大道:“阿五,我听你的,你,此事该如何了结?”
王阿五道:“依我的意思,宰了龙头,咱们打出去。”
龙黄河急了,在门外呼道:“天山的朋友,咱们好商量,只要不杀我侄儿,你开啥条件都成。”
阿哈法师向赵老大跨近一步,道:“此事跟东家无关,二位千万别开杀戒。”
赵老大喝道:“站住,和尚,你又来了,向后退三步,否则,老子这就宰了龙头。”
呼声一出,匕首一抬,又架在龙头脖子上,阿哈法师忙道:“我后退,我后退,请将匕首移开脖子。”
门外的龙黄河喊道:“和尚,闭住你的臭嘴,本座侄儿的事,跟你无关。”
阿哈法师嘴里嘀咕道:“一会儿,东家是贫僧害的,一会儿,又东家与贫僧无关,全是妄语,罪过罪过。”边嘀咕,边后退三大步,赵老大见状,移开匕首。
王阿五奇道:“这就怪了,龙黄河急了,有口气好叹,龙头是他侄儿,这叫血浓于水,叔侄情深你和尚跟龙头无亲无故,到头是皮外卵子,,也轮不着你瞎操心呀。”
阿哈法师道:“龙头是贫僧的东家,既端人的碗,为人办事,就要忠于职守,尽心尽职。”
龙黄河怒道:“贼秃,滚一边去,这事就是你起的头,要没你,龙头就不会成了人质,就不会落得如此一个结局。”
王阿五哈哈大笑,道:“和尚,你如今落得个里外不是人,这儿,没一个人信你。”
阿哈法师道:“不对。”
王阿五道:“怎么不对?”
阿哈法师道:“东家信我,只要东家信我,贫僧受点儿委屈,不算啥。”
赵老大问:“龙头,你信和尚吗?”
龙头道:“信。”
赵老大道:“真信还是假信?”
龙头道:“真信。”
赵老大道:“你不怕老子一个不高兴,杀了你么?”
龙头道:“怕,不过还是信。”
王阿五道:“爷突然觉得,龙头的脾气有点儿像老龙头,倔,大凡古今成大事者,脾气皆倔。”
赵老大道:“那就来个干脆的,让龙头到老龙头那儿报到去,省得日后害人。”
王阿五道:“老龙头没害人,是老龙头的儿子在害人。”
赵老大道:“朋友,你怎么办?”
王阿五道:“此地无事,我等该走了。”
赵老大道:“对,咱们一块儿走。”
王阿五道:“你信得过我?”
飞天夜叉赵老大道:“怎么信不过,连天山来的人也不信了,这世道,还能信谁!”
王阿五哈哈大笑,道:“好,既信爷,就得听爷的。”
阿哈法师道:“贫僧也听你的。”
赵老大道:“和尚,滚一边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王阿五道:“哎,别这样,只要和尚听话,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阿哈法师道:“只要能保住东家的性命,你叫贫僧干啥都行。”
王阿五道:“只要你听话,东家的性命就有救了,不听话,东家就得死。”
阿哈法师道:“贫僧惟命是从,你的话句句照办,这总行了。”
王阿五道:“好啊,但愿你的是真心话。”
阿哈法师道:“阿弥陀佛,贫僧从不打诳。”
王阿五撇下法师不管,对龙黄河道:“二瓢,爷要一辆马车。”
龙黄河纳闷道:“朋友,你喊谁呀?”
王阿五笑道:“喊你呢,二瓢!”
“本座不叫二瓢。”
王阿五道:“二瓢都不懂,你哥叫总瓢把子,你就是第二瓢把子,简称二瓢,懂了?”
龙黄河道:“原来如此啊,懂了。”
王阿五嘻皮笑脸讥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没人你是个二货呀,也没人你是个风流浪子,好色好嫖呀,总之,你既不二,也不嫖,好端端的一个词,生生给想歪了。”
龙黄河气得直喘粗气,一张脸,撑得通红,却又不便发作,道:“朋友,深更半夜,上哪儿弄马车去呀?给马如何?”
王阿五厉声道:“你听不听得懂爷的话?爷要马车!快,慢了撕票!”
龙黄河道:“行,行行,就去,就去,请宽候片刻。”
王阿五道:“真是蜡烛,跟你好端端,当爷放屁,非要爷发火了,才去办,若拖拖拉拉,阳奉阴违,爷一气恼,啥事儿都干得出。”
飞天夜叉赵老大匕首高扬,起哄道:“王阿五,开杀,老子手痒痒,等不及啦。”
龙黄河忙道:“别慌,别慌,本座这就弄马车去,请二位稍等片刻。”
他扭头对笑里藏刀皮蛋黄道:“快去,要一辆马车,越快越好。”
皮蛋黄点点头,带着一个随从,匆匆离去。
一会儿,皮蛋黄回来了,对龙黄河悄声道:“二爷,马车搞来了,不过,是辆拉货的马车。”
龙黄河道:“啊?这王阿五太刁钻,恐怕不行。”
皮蛋黄道:“深更半夜,没处找马车呀。”
王阿五叫道:“不准悄悄话,爷最恨背地里搞鬼,又在合计馊点子。”
龙黄河道:“没有,没有,军师搞来了辆马车,不过,是辆货车,怕你王阿五通不过呢。”
王阿五道:“爷要的就是货车,没有车篷,视线通透,刚才,被和尚一搅,忘了。”
阿哈法师委屈道:“今儿咋的啦,所有的人,把不好的事,全扣在贫僧脑袋上,太欺负人啦,阿弥陀佛。”
没人搭理法师,皮蛋黄对王阿五道:“赶车的是个的老头,太老啦,不知你要老头赶车呢,还是,我帮派个年轻人,替你赶车?”
王阿五道:“要老头赶车,水道的人,爷一个也信不过。车呢?”
皮蛋黄道:“在院外。”
王阿五道:“车进院,水道的人,统统滚出去。”
龙黄河道:“好,好好,我等出去,不知之后,朋友有何打算?”
王阿五道:“全滚出院外,有何打算?急啥,滚出院外后,爷再告诉你。”
龙黄河对弟兄们挥手呼喝:“出去出去,弟兄们,全退出院外。”
只听得嗖嗖连声,屋上的树上的,门口的窗外的,瞬间,水道弟兄便已掠出院外,一时,院内空无一人,院外的水道弟兄,紧绷着脸,手执兵刃,点亮火把、孔明灯,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将院子团团围住,院落的树篱本就低矮,灯火将院内也映得分外光亮。
王阿五道:“阿哈法师。”
“在。”
“能不能保住东家的命,全看你的了。”
阿哈法师道:“听凭施主吩咐。”
“好,你是爷的急先锋,请速去院中查一查,看看树上屋上,墙角灌丛可有奸人藏匿,若有,格杀勿论。”
阿哈法师道:“啧啧,施主,你的杀性也太重了,即便有人藏着,也用不着杀人呀,将他赶走就是啦。”
王阿五气道:“和尚,你烦不烦,要你办点事,有那么多讲究,到底是你听爷呢,还是爷听你呀!”
阿哈法师道:“施主不必动气,当然是贫僧听施主的。”
王阿五道:“快去,将院中清理干净,若发现水道的杂种,就给爷打出去,打着不走的,就往死里揍。”
阿哈法师道:“遵命。”
他双臂一扬,双手便多了一对玉龙环,一俯身,电射出门,身影飘忽,来去如风,在院中检查一遍,道:“施主,院中安全,出来。”
王阿五道:“和尚,马车进院了没有?”
阿哈法师道:“快进来了,哎哟喂,赶车的老施主太老啦,头发胡须全白啦,少也有十岁啦。”
院中传来哗啦啦的马铃声、马蹄声与车轮声,一辆平板马车,轱辘轱辘、哐当哐当进院了。
王阿五道:“老就老呗,拉车的是马,又不是老头,怕啥。”
阿哈法师道:“我怕他耳朵背,赶车不利索,这样,马车贫僧来赶,施主,你看好不好?”
王阿五道:“和尚,你死了这条心,你想靠近爷跟赵老大,突然发难,救下东家,对?就你这点九九,若识不破,爷这把年纪就算白活啦。”
阿哈法师道:“哎,好心当作驴肝肺,算贫僧没。”
王阿五道:“你是爷的先锋,负责在前打头阵,若有挡道的水道贼种,就往死里揍,这是你的活儿,余多,皆与你无关。记住,离马车远点,须在两丈开外,任何时候都不得靠近赵老大与爷,若靠近,东家的脑袋就没啦,听明白没有?”
“啊,为啥?”
王阿五道:“爷得防着你。”
阿哈法师道:“啊?贫僧究竟属于哪一边的人啊?”
王阿五道:“你哪边也不是,爷只是利用利用你而已。”
“利用完了呢?”
王阿五笑道:“若听话,爷就把活的东家还你,若使诈,爷就把死的东家给你。赵老大,你,爷的话对不对?”
赵老大大笑,道:“哈哈,对极啦!阿五将老子心里想的,还有心里拉下的,全透啦。”
阿哈法师道:“哎,阿弥陀佛,这回,贫僧算是彻彻底底明白啦。”
赵老大笑道:“真笨!锣鼓听音儿,话听声儿,聪明脸孔呆肚肠,非得人家把事儿挑明了,面子上有多难看,真没劲。”
王阿五、赵老大挟着龙头,笑着走出堂屋的门。
只见院子正中停着一辆拉货的马车,两匹瘦马,驾着平板大车,车老板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黑红的脸膛爬满沟壑般的皱纹,老头身材高大,略显清瘦,长着只高高的鼻子,面无表情,老眼昏花,眼珠子却骨碌碌乱转,打量着院中的每一个人,他坐在车座上,屁股下垫着一块脏稀稀的毛毯,上着粗布褐色上衣,肩头打着补丁,袖管挽起,双臂抱胸,臂膀青筋虬结,臂弯中搂着根黑不溜湫的马鞭,腰间扎根蓝布腰带,下着黑裤,一只裤脚管上扎开了两个口子,另一只裤脚管高高卷起,露出一截青筋绽起的腿肚子,两只光着的大脚,搭拉在大车平板下,微微晃悠。
一望即知,是个自儿干苦力活的主儿,赵老大挟着龙头跳上马车,一屁股坐下,王阿五握着剑,向周遭扫了一眼,也跳上马车,马车车板微微晃动,他站在赵老大身后,道:“和尚,出门开道。”
阿哈法师道:“是。”腿一抬,掠到院门前。
龙黄河手一挥,龙象、雪豹双剑齐出,嗖嗖两剑,向法师胸腹要穴点去,阿哈法师退后一步,举起双环抡将开去,叮叮两声,溅起两串火星子,将龙象、雪豹的杀着顷刻化解,嗔道:“怎么,想打架?”
龙黄河道:“且慢,刚才,天山的朋友,等本座的人出了院子,他有话要,如今,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呀,天山的朋友,本座极想听听你的高见。”
王阿五一本正经道:“你信爷的话吗?”
“唔……”龙黄河不知可否。
王阿五道:“你要是信爷的话,爷就跟你正经的,你要是不信,咱俩啥也别了,就此开打。”
王阿五叉开双脚,站在马车中间,手中的剑,在空中一挥,咻一声,划出一道剑弧,剑尖嗤嗤连声,刺破凝露的夜空,那一式正是天山赫赫有名的剑式“石破天惊”,瞬间,豪气干云,直冲霄汉。
赵老大举起匕首,顶在龙头胸口,吼道:“阿五,啥也别了,干掉龙头,再拼个你死我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老子懒得跟这些人渣罗嗦。”
龙黄河无奈,道:“慢,天山的朋友,本座信你的话,。”
王阿五道:“好,让开道,放我等出去,若不放心,可在距爷马车一里外跟着,严禁靠近马车,等爷甩出一枚五彩袖箭后,你等方可靠近,将龙头接回府去。”
龙黄河道:“我要活的,不要死的。”
王阿五道:“放心,包你毫发无损。”
龙黄河头一扬,喊道:“弟兄们,让道。”
龙象、雪豹等呼喇喇齐地向两旁闪开,阿哈法师手执双环,仰头挺胸,大踏步走出院门。
王阿五对赶车的老头道:“大爷,咱们走。”
老头一挪屁股,转身抬头,对王阿五道:“我不走。”
老头的嗓门有些沙哑,一话,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也许,是一嘴假牙。
王阿五有点不信自己的耳朵了,叫道:“什么,你不走?!”
老头道:“你们去哪儿呀?”
“这不能告诉你。”
老头道:“去哪儿都不知道,车费没法算,我不走。”
“水道的人没给你车费?”
老头道:“水道的人只有活儿拉,没价钱。”
王阿五道:“你要多少?”
老头道:“看这阵势,起码得五百两银子。”
王阿五奇道:“五百两银子?大爷,世上哪有这么高的车费,这不是叫价,这叫敲竹杠!”
勒在赵老大臂弯里的龙头了,咧嘴一笑。
老头道:“年轻人,你急啥呀,听我嘛,你俩一个戴着夜叉面具,握着匕首,要杀娃娃,一个戴着露出两只眼睛的头套,手执宝剑,凶神恶煞似的,连水道的二当家都怕你俩三分,谁知道你们的出处呀,你们是在绿林混的,那是好听的,你们是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没人会是假的。换了别个,给五万两银子,也未必敢给你们赶车,世上也只有我老头子会干这种蚀本生意,反正也没几年活头啦,多挣几个是几个,折腾死了,也不能算是短命鬼啦。”
赵老大气道:“人死了,银子有屁用!”
老头道:“怎么没用,留给子孙,也能对付一阵子呀,这世上,啥都好,就是钱难挣。”
王阿五叹道:“这回爷开眼界了,见到啥叫爱财如命啦。”
赵老大道:“这哪是爱财如命呀,阿五,这叫要钱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