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当做听不出来他话里的讽刺,丁老太太明显是来给她撑腰的,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你别明里讽,暗里刺了!你没个长辈的样子,你要让孩子们怎么敬你做长辈?”丁老太太这话可算是撕破脸了,当着一屋子小辈的面斥责丁老爷子。
果然,丁老爷子就是丁老爷子,拐杖狠狠一跺地:“怎么?你还要反了?我还要怎么做才叫有长辈的样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不为他们,我做什么追到这里?还不是为了小雅日后好过?”
丁老太太还真就杠上了,嘲讽地道:“反了的人是你
!你为什么追到这里来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你非要我明白说出来?丁必隆,你害了谷丽,害了丁香,晓哲没有妈妈,儿子跟媳妇多年隔阂,就连那两个可怜的无缘曾孙跟你也有多多少少的关系,你害了这么多人。现在还想害谁?费氏不肯助你起复,焦娇你指望不上。你要怪到小雅头上么?你也不看看,你半截身子都进土了,今天你起复了,明天说不定那半只脚就踏进了棺材!”
丁老太太越说越激动,几句话说得又快又急,不断喘气,尤其在提到去世的丁香时,她眼中的悲痛是任何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丁老爷子却不肯承认这些是他的错,彻底被激怒了,腾地站起来。提着拐杖就要冲上去。
丁老太太吓了一跳。丁香去世那会儿她与丁老爷子没少吵架,比这话说得狠的也有,但他自诩君子动口不动手,今天她在小辈面前落了他的面子,再加上上个月他连续向政府申请三回复党都被拒绝。他的脸挂不住了。
丁老太太想到这里笑得更加讥讽,说道:“你也会打女人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最好把我们都打死了,就你这种只想靠儿女孙子的裙带关系往上爬的人,活该你落马!孙女有委屈你不问,偏偏这时候来叫谷丽回家,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都不知道你的脸皮竟然有那么厚!”
丁老爷子提拐杖的手哆嗦不止。就像最后一层遮羞布被人揭开,那种难堪羞辱只有他自己体会得到,他要强了一辈子,却被多年的老伴道破心中难堪,他不气才怪,愤怒至极之下。举拐杖就成了顺手的事。
丁海涛赶忙去拦,劝说道:“爸,妈生气时说的话是有口无心,您千万别冲动!”
丁大夫人和丁二夫人赶忙护着丁老太太,说实话,丁老太太的话让她们非常解气,她们早就想说了,就没人敢说而已。
小雅先是惊讶丁老爷子来这里的目的,接着就是一片混乱,丁老爷子气怒非常,丁海涛不敢用力气去拦,她想拉丁老太太先避到外面去,因为丁老爷子要脸面,怎么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老妻吧?
丁老太太一看她动,赶忙说:“小雅,你避开,你爷爷疯起来可不管你是不是他孙女!”
丁老爷子再次被激,而丁海涛和丁二夫人不约而同地有意无意挡在小雅的身前,珍妮拉着小雅警惕地望着他,好像他真的会不顾小雅会打她一样。他本来就是做做样子,从没想真打人的,这下真的怒了,拐杖指着面前几人,期期艾艾道:“你……你们……你们气死我了……”
丁老爷子白眼一翻,直tingting地倒向沙发,拐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爸!”丁海涛最先发现不对,可因为顾及丁老爷子的拐杖,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丁老爷子落地的沉闷声传来他才冲过去抱起他的头查看,没有出血,可丁老爷子昏迷不醒,口吐白沫很是吓人。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有些发傻呆愣。
小雅怀孕之后,凡是她落脚的地方都有厚厚的地毯,丁老爷子落地的声音可谓不大不小,像记闷棍敲在大家的心上。
第一个去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是珍妮,小雅一愣之后赶忙跑出去叫保镖过来,一打开==房门竟然看到焦倪琛就守在门外,她来不及吃惊,快速地说道:“我爷爷晕倒了……”焦倪琛只说了句“别担心,有我在”,便越过她抱起丁老爷子匆匆往楼下跑,小雅马上让保镖们准备好车子,他们最知道离酒店最近的医院
。
丁老爷子被推进急救室,小雅看了看焦倪琛,对眼睛有些发直的丁老太太轻声说道:“奶奶,爷爷不会有事的。”露出几分自责来,拉她坐了下来。
丁老太太面色苍白,盯着门上一闪一闪的急救灯,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如那灯一起一伏,一灭一亮,不自觉地抓疼了小雅的双手:“老爷子进两次医院了,刚才他那个样子好吓人,你说,他不会真被我气死了吧?”
小雅不喜欢丁老爷子,可没有恨他恨到要他死的地步,闻言轻声细语地安抚:“不会的,爷爷一直很坚强。”闲置十多年,都快八十岁了,仍然为他终生的最高理想孜孜不倦地奋斗,他不坚强谁坚强?再说,还有祸害遗千年一说。
焦倪琛坐在小雅身边,声音轻柔:“小雅,你爷爷会好过来的,你别自责了。这件事不怪你。”
丁老爷子两次进医院都与她有关,小雅也觉得自己就是来克丁老爷子的。无端就生了自责之心。
小雅抬眼看他,有些疲惫和无奈,说道:“你今天怎么来了?”全无半点欢喜。
焦倪琛低了眼:“听说昨天丁爷爷收到政府文件发脾气,我想是他的请求被拒绝了,今天他到了这边……我就过来了。”
是怕她受丁老爷子欺负吧?
小雅微微叹口气,事情转变得有点快,目不暇接的,没给她应对的时间与余地,她正要说什么就见焦倪琛露出恶心的神色,没忍住之下。突然捂住嘴往洗手间那个方向跑。
她一呆。望着他清瘦了很多的背影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丁老太太这时从发呆中醒神,见小雅喘气声比平常时候大,忙说:“你小孩子家别操心了,与你无关。我是故意气他的,就算他死了。那也是我气的,我诅咒的,要索命要报仇,让他尽管来找我!”
小雅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她手上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惶恐,小雅还是第一次见丁老太太发飙,也是,若是丁老太太如表面看着那么顺从。也就没有与丁老爷子貌合神离、分房而居十多年的事了。骨子里,丁老太太是个好强的人。
小雅忍不住苦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摩擦,她避到小海岛上一个月,是难得偷闲,却不代表那些矛盾和责任不存在了。
焦倪琛这时候回来。面色有些白,凝视着小雅的脸色,握了握她的肩,逮住一个出来的护士连续追问,护士急着要走,只好稍稍透露:“主刀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病人可能会瘫痪。”
“瘫痪”二字让门外的人脸色连连变幻,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丁海涛与丁老太太一样的想法,他当时是最有资格阻止事情发生的,但想到他那可怜的女儿就任由丁老太太把那些话说了出来,因此他更加自责了。
焦倪琛看看小雅担忧的神色,到底是嫡亲的爷爷,再大的怨恨也抵不过血浓于水,他想了想,便给李院长打电话,让他联系粤省相关方面的专家过来。
小雅半垂着头说:“谢谢。”
焦倪琛轻声答应,和大家一起沉默地等待
。
三个小时后,手术灯灭,丁老爷子戴着氧气罩,插着各种管子出来。大家围上来问医生情况:“情况稳住了,但是病人以后最好不要再受刺激……说话表达上有些影响,行动上不可能像原来那样健朗……具体情况看后期的康复状况,我们会尽力……”
这名医生就是焦倪琛临时招来的。
只要人没事就好,小雅等人长长地舒口气,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他们没事不会招惹丁老爷子,但丁老爷子自己喜欢找刺激,他们有什么办法?
丁老爷子苏醒后脾气更加暴躁,狠狠地甩东西,他行动不便,只能摔个枕头,赌气不盖被子,说话不利落便装哑巴不说话,吃饭挑三拣四,每时每刻都在表达他的焦虑。
小雅出于愧疚她独自跑出来造成丁老爷子的误会,以为是她的原因才导致了费氏不肯帮忙,这种借口实在幼稚,但丁老爷子就是这么认为的,她有什么办法?便每天都要到医院劝一劝丁老爷子认真吃饭,无论丁老爷子怎么瞪她都不离开。
每每丁老爷子要摔她枕头什么的,焦倪琛就随时随地地及时出现,丁老爷子有了顾及,就不摔枕头了。
半个月后,丁老爷子大概发够脾气,享受够了小雅和丁老太太的温柔小意,也可能是接受了现实,颓然地回去疗养,对丁二夫人的事只字不提。
丁老太太临走时,被折腾得没了脾气,私下找了小雅说:“你爷爷逼你回去的做法我不认同,但是他说的有些混账话还有那么点道理。闹别扭要有个度,再大的委屈看在倪琛亲自千里迢迢来接你的份上就原谅他吧。夫妻俩g头打架g位和,磕磕绊绊总少不了,你都要做妈==咪了,心宽些,日子自然好过些。”
小雅只是点头应是,仍在这里不肯走,照顾丁老爷子的间歇就去莫家看看。丁老爷子走后光明正大地在莫家进出,和莫妈妈莫奶奶聊聊天。和莫爷爷下象棋,和莫爸爸说说见闻。
焦倪琛就住了她旁边的酒店套间,每日小雅一出门不到五分钟总能看到焦倪琛的身影。她先感到奇怪和不耐烦,几天之后她就习惯了。
焦倪琛对她去莫家、与莫家人交好听之任之,不置一词,她进了莫家的门,他就在门外的车里耐心等待。几日后,莫妈妈敲敲车窗:“你是小雅的先生吧?”
焦倪琛很是意外,点头礼貌地道:“是,我是小雅的先生。焦倪琛。”
莫妈妈面色慈祥:“我听黎明仔提过你。报纸上见过一两回,我说看着像呢,原来真是明珠的那个公子!偏偏小雅故弄玄虚不肯说实话。”
焦倪琛赧然。
莫妈妈便说:“坐车里多不舒服,小雅是我们的客人,你当然也是客。我们都很喜欢她。你进来坐坐吧。”莫妈妈人老成精,早看出小雅和焦倪琛关系不一般,打电话问了远在港区的莫黎明才敢确定,便有心撮合两人。
小雅看到焦倪琛一脸受g若惊地跟在莫妈妈身后,她也吃惊了下,莫妈妈很少管闲事,在外人面前不像别的人那么爱八卦说东家长西家短,怎么会管起她的事来了?随即,她心底隐隐兴奋。这是不是说明,莫妈妈把她当成自己人看了?
焦倪琛很是郁闷,他能走进莫家,小雅关注的不应该是他吗?为什么她看着莫妈妈双眸发光?
和莫爸爸没说到两句话,焦倪琛再次捂嘴欲呕,莫妈妈赶忙带他去洗手间:“我们家地方小
。洗手间还算干净,你将就着用吧。”
焦倪琛回到客厅里接受大家异样的注视,坦然自若。小雅的神色奇怪极了,却没有问一句。
莫妈妈迟疑着问:“焦先生,你是不是胃不舒服?家里有消食片……”
“我没生病,谢谢您。”焦倪琛望望小雅,略不自在地道。
闻言,小雅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就发现他竟然有些害羞。她嘴角抽了抽,焦倪琛这种情况从他出现的第一天就有了,这半个多月过去了,他就不会去医院看看吗?还有,他害羞个什么劲?身体是自己的,可不能讳疾忌医。
莫妈妈看一眼小雅,见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温言劝道:“应该去医院看看才是,什么都没有健康重要。”
焦倪琛再次谢过莫妈妈,对去医院看病的事情讳莫如深。
小雅忍不住了,丢下象棋,声音有些大:“你不是小孩子了,闹什么别扭?”
焦倪琛微微张了嘴,半晌后带着喜色说道:“我真的没事,看过医生了,医生都没有说什么,也开了药的,还在吃……”
小雅倒认为他在装可怜,他以为他把自己弄得瘦一大圈、****呕吐,她就会心软原谅他啦?怎么可能!她拼命说服自己不在乎他瘦了,不在乎他看到自己对他不理不睬时目光里的黯淡,不在乎他因自己偶尔一个眼神就露出欣喜。
心里想着不在乎,面上有些凶地说:“你的药呢?我看看是什么药。”她朝他伸出手。
焦倪琛有些为难,在莫家人兴味的注视下掏出一个小白瓶子。
小雅仔细阅读上面的英文注解,然后哭笑不得地把药递还给他,嘴角狠狠抽==动,当真无语了,面对莫家人疑问的眼神默默地坐下来催促莫爷爷走棋。
那药,与之前丁二夫人为她准备的止吐药大相径庭。以前就听说过妻子怀孕丈夫孕吐的典型,没想到焦倪琛也成了那典型中的一员。不过,从婚礼上避走之后,远离那个能真正让她作呕的人,她就再也没有孕吐过嘿,原来是焦倪琛接棒了!
焦倪琛眼角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把药收起来,耳根处有些发红。
丁二夫人暗自对焦倪琛的小动作留了心,心下发笑,也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对焦倪琛有所抱怨,但终究是她女婿,自然不希望他的身体出什么问题。
她这几天常常和小雅来莫家,和莫妈妈渐渐相熟,发觉莫家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势利眼,便也真心相交。她想着小雅被焦娇设计与焦倪琛无关,焦倪琛的诚意及小雅弄得婚礼告吹抵了结婚证真伪的事。有心撮合她和焦倪琛,便对小雅说:“你刚不是说想吃橙子么?我正在和你莫妈妈学打毛衣。不如让倪琛陪你去买?”
莫妈妈连连点头,催促着他们出去走走,连莫奶奶都笑着打趣他们年轻夫妻郎才女貌看着养眼。
小雅推不过他们的热情,只好和焦倪琛去买橙子,路上也搭了几句话。说来奇怪,焦倪琛似乎和小雅的胃口越来越合拍,买了橙子,还没回到莫家,他在车上就剥了吃,之后这半天都没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