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十三年盛夏时节,太液池的莲花盛开得十分灿烂,太后命人移株栽种于长乐城中的八寺之中,于青灯礼佛间再得一景。
城中官眷妇人小姐,借上香事宜踏青佛寺,一赏天恩。
“小姐,你快看,这莲花开的可真漂亮,要不,我让小厮回家也在池中种上些,得空了您也好看看。”一个身着桃色衣裳,发髻梳得妥妥帖帖的丫鬟开口说道,手里拿着油纸伞,将天上硕大的太阳光给遮了不少,两只眼睛咕噜噜的看着那满面愁容的眼前人说话。
只见那位眼前人身量纤纤,个头高挑,着乳云纱制成的流仙裙,头戴白玉压鬓簪一支,面容清丽耐看,不施粉黛却美若天仙,通神气质华贵,与周围热闹赏荷的夫人小姐如身处两地,并无他人同行,只盯着眼前的那株荷花细看。
“太夫人的病恐怕活不过今秋,林小姐还是早早备下后事吧,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失了礼数。”回想起登闻大师的话,林沐心就愈发心凉。
前年祖父去世后,林家势力大不如前,虽有太师之威,但双亲和叔父都早早去世,家中并无男子承继香火,若是等到祖母也离世,她恐怕就会成为空有虚名的孤女了。
回想幼时,祖父官拜一品太师之位,手下门客众多,家中时刻有人来访,父严母慈,虽她并无兄弟姐妹,但和其他府里的小姐们关系也亲密的很,如今踏破门槛的盛况再难重现,即便是她上个月的及笄之礼,也办得十分仓促。
来的不过是还有些旧交请的人家命妇罢了,门第高些的看不上她这个“孤女”身份,只愿意拿不争气的儿子来求娶;门第低些的倒是有几家,可惜都被病中的祖母给挡了出去,说孙女还小要留两年。
但她心里明白,祖母是不愿委屈了自己。
想到这里,林沐心就难过不已,可怜自己身为女儿身,除了待嫁没有别的路能选,若是身为男儿身,要么考取功名,要么投身军中,总是能有个出路的。
“走吧,先回家,祖母还在家里呢。”林沐心淡淡的说道。
太师府中正院,小厨房里的药炉子长年累月的咕咕作响,整个房院都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祖母的病是愈发严重了,初春的时候还能和她坐着说说话,如今到整日里都是躺在床上,时不时清醒片刻,喝点药汤续命。
林沐心用蘸湿的温帕子给林太夫人擦着汗,这盛夏时节的天气对于缠绵病榻的人来讲,最是难熬,日日里都昏沉沉的,还经常发汗。
祖母身边的王嬷嬷端了药进来,沐心轻轻摇晃了下太夫人,“祖母,祖母,起来喝药了。”
那床上的老夫人挣扎着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孙女嘴角淡淡的扯起一丝笑容,“沐儿……”小丫鬟如云和沐心两人将老夫人扶坐起来,身后放了好几个软枕,见祖母坐稳了才从王嬷嬷手里端过药来,一口接一口的喂给老夫人喝下。
祖母的华发又多了几根白丝,日日将养在床榻之上,皮肤都没有血色了,从隐隐的轮廓上看,祖母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个美人,哪怕病到今日,也只见孱弱,不见丑态,沐心心想,嘴里就念念道,“孙女今日去见过登闻大师了,他说祖母的病再细细养上些日子,就会好起来了。所以啊,这药一顿也不能落下。”
老夫人何尝不知道这是她哄骗自己的话语,可眼下也不愿多做分辨,只点点头,安静的喝着她递过来的药。
小半碗药汤见底,王嬷嬷拿出一碟子蜜枣给老夫人过过嘴,沐心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祖孙俩一片静好。
“沐儿,前些日子我闺中的好友琴文来信,说过些日子她要来看看我,你得空收拾个干净雅致的院落来,方便她住下。”
“好,那就隔壁的思远院吧,那院子时常有人打扫,环境也不错,最重要的离祖母也近,几步路就过来了。您看成吗?”
老夫人见自家孙女安排的井井有条,心里很是慰藉,又想着若是她祖父,双亲健在,凭她的模样性情,就是嫁进亲王府也是可以的。如今,来问的人家多为中阶官员之家,到底在身份上委屈她了。
想着想着,心头一疼眼泪作势又要滚出来。
沐心拿起手中的帕子给祖母擦了擦眼角,“祖母,您流了那么多汗还不够,如今还要流眼泪?孙女的帕子可是来不及换了,您就行行好吧。”
言语间的俏皮劲儿让老夫人破涕为笑,郁结的心情也跟着消散了不少。
夏日炎炎,江家祖母陶氏琴文到临安城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一刻。
车马来人具有疲累之态,管家和小厮丫鬟们都早早在门口等着迎接,拴马的拴马,卸包袱的卸包袱,王嬷嬷同管家都走到马车下面,恭候贵客,人虽不多,但井然有序,可见家风甚严。
“江老夫人您请下车,府里早早备下了酒宴,正等您来呢。”王嬷嬷欣喜的说着,她自小跟在老夫人身边,因此和江老夫人也算是故人,自林太师过世之时江祖母来过,这一晃眼都两年多未见面了。
江祖母闻声下车一看,还是王嬷嬷,模样没怎么变,倒是愈发温厚了。
“老姐姐身体可还好?”
“托您老的福,都好都好。”说话间王嬷嬷就引着江祖母朝府里走去。
那江老夫人抬头一看,朱红大门之上赫然写着“太师府”三个大字,笔力浑厚,苍劲有力,配得上林太师的铮铮傲骨和高洁品行。
跟着进了府们,两厢倒坐院显得有些冷清,和两年前来祭奠林太师时候的人进人出大不一样,想必自林太师过世以后,家中的仆人也散了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