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身着旧衣,林氏有点看法,道:“澜儿,又不是没有新衣,干嘛穿旧衣?”
苏澜笑笑,歪着头道:“不知道,就是只想穿旧衣而已!”穿着旧衣,才更显得楚楚可怜,才会给人错觉,她是可欺凌可辱慢的!才会……
果然,苏澜如此打扮,立刻引起了太监的强烈不满。他想都没想,张口就道:“苏小姐,觐见上差,沐浴更衣,穿衣打扮是很好,但是,你居然穿着旧衣,这恐怕不妥吧?”
苏澜听了,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地道:“上差大人,我还以为,旧衣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女的一片赤诚之心!衣服不在新旧,干净整洁就好!这也怪我,一来,臣女乃是外放大臣之女,自幼生长在这蛮荒海域天涯,从小母亲就死于倭寇之手,臣女既没有封诰品级,又没有美貌才名,更不需要像京都豪门官家女子那样有各种集会,自然就很少做新衣买首饰!二来,我父亲虽然是朝廷从三品重臣,对臣女也是百般呵护,可是,我父亲从不贪财,一点子俸禄又被京城侯府榨干,大人们也看见了,到现在我们还住在这蚵壳屋里!我虽是将军女儿,可没那个福气入了侯府的家谱,连个月钱都没拿侯府一个铜板!唔唔,上差大人,你怪我穿着旧衣不妥,难道是说我父亲不该奉公守法,还是说京城侯府刻薄,欺压庶子?上差大人呀,这话只有您敢说,打死我们,都是万万不敢说的!”
苏澜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特别是那太监!他吴弥可是永昌侯府和贤妃四皇子的心腹太监,他可不敢接下这个黑不溜器的炭球,不但洗不干净,自己也要变黑了。于是赶紧道:“苏小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上差大人该不会要把我说的话禀报皇上,或者禀报京城侯府吧?或者是请皇上给我父亲增加一些俸禄,或者让侯府不要欺压我父亲了,弄得我这大臣之女穿着旧衣接旨,丢了皇上和朝廷的脸面啊……”她顿了一下又道:“上差大人,你该不会为了这身旧衣就……那什么,以致于连累我父亲吧?”说罢,踉跄着跑到苏瑞尚面前跪下,磕头道:“父亲,您该不会受女儿的连累,因为我们无钱,穿了旧衣接旨,就罢官了吧?”
苏瑞尚赶紧扶起女儿。女儿先前的做派让他看了想笑,可现在,想到自己一生命运多舛,爱人身死,女儿又要被人抢走到异国他乡,从此亲情断绝,不由也是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这父女一哭,苏源立刻跑上去,抱着姐姐也是嚎啕大哭。刘嘉和社日也是,想到往后再也见不到姐姐了,也是眼前一片漆黑,哭得震天响。
他们一哭,苏、刘两家还有上、下李厝的亲戚、朋友、仆人、百姓都哭了起来。尤其上、下李厝这些百姓还指望依靠苏澜发家致富呢,这该死的圣旨可不是堵了他们的财路?堵人财路,如杀父母,于是把那股子怨恨都化作眼泪和哭声释放了出来。
张轩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澜对他的知遇之恩他还没有报答一二呢!更何况还有土豆的事情!小姐一走,这土豆种植不就泡汤了吗?
那太监吴弥赶紧大声道:“苏小姐,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了!旧衣也好,只要整洁就好!”心里却想,小娘皮,你现在就是穿身乞丐服我也不怪你了!等你接了圣旨,有你好看!
“上差不会怪我穿旧衣啦?”苏澜问道,一副懵懂无知、天真幼稚的样子。真是让人怀疑,刚才那些诛心之语是否真的出自她口!
“不怪,不怪!我们赶紧……”
“那你也不怪我父亲从不贪财,一点子俸禄又被京城侯府榨干,没钱给我买新衣买首饰了?”
“不怪,不怪,咦……”这小女子的话怎么这么古怪?
“那你不怪,我没有钱买新衣,是因为京城侯府对我父亲敲骨吸髓,弄得我父亲两手空空,没钱给我买新衣买首饰啦?”
“不怪,不怪!咦……”不对呀,怎么又扯上那个黑不溜秋的炭球了?
“那你不怪,我这从三品大臣之女,因为没钱买新衣买首饰,穿着旧衣接旨,丢了皇上和朝廷的脸面?”
“不怪,不怪!咦……”我一个太监怎么能够替皇上做主?
吴弥的冷汗都下来了。双手颤抖,青筋鼓胀,眼见就要发飙了!
苏澜见好就收,带着满脸的泪花,小手拍着胸口道:“哎呀,刚才可吓死我了!万幸上差大人不怪我,太好了!”一副小女儿天真幼稚之态!“那么上差大人,请宣旨吧!就因为您见怪臣女穿着旧衣接旨不妥,耽误了大家这么长时间!”
吴弥气得倒仰!刚才嘚不嘚嘚不嘚长篇大论满口诛心之语的是谁啊?倒怪起我来!最憋闷的是,还不能与她分辩,恐怕她还有一大串话等着他呢!
当下压下怒火,强自镇定地道:“好好,宣旨!”
众人没说什么,可是跟他一路来殿州的官员和太监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这就是以盛气凌云、心黑手辣、暴躁残酷、阴晴不定而着名的御前红人、大太监吴弥?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殿州外放大臣之女搓揉得扁不是圆不是?
当下,有跟他好的太监和官员,想帮他一把,又怕节外生枝,或引火上身;而那些跟吴弥有仇的人,看到他被挤兑得毫无招架之力,高兴还来不及呢,自然站在干岸儿看笑话!
就听太监吴弥尖声喊道:“高丽王妃、从三品英武将军苏瑞尚之女接旨!”
听到这话,苏澜没有下跪接旨,反倒是跟旁边的人用眼神打招呼,做笑脸,丢飞眼,仿佛这旨意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大家都诧异地望着苏澜,就连苏瑞尚和刘希也急得开始冒冷汗了。
吴弥气极,提高了嗓门,尖声叫道:“高丽王妃、从三品英武将军苏瑞尚之女接旨!”
苏澜仍然不理不睬。其实,这句话之前这个太监也说过,当时自己刚刚进门,还没有听那么清楚。此刻,太监两次重复此话,她的心当时就安定下来!
这时,站在宋望旁边的那个三十来岁、大成官员打扮的、一直不声不响、不喜不怒的样子、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男人开口了。他断喝道:“大胆!上差宣旨,你竟敢不跪!苏将军,你可真是好家教啊,你就等着本官参你一本!”
那太监吴弥也尖声喝道:“大胆,竟然不下跪接旨,难道你是想抗旨不遵吗?”
苏澜微笑道:“这位上差好大的火气!暂且息怒。我想问问这位大人是何许人也?”
那大人道:“本官乃新上任的春明县令韦颂!”
呵呵,此人就是韦颂?永昌侯爷、贤妃和四皇子的走狗?死忠?
“喔,韦县令,久仰!不过,我很好奇,今日这宣旨的差事,可与你有关?”
“没关系!我是来上任的。凑巧跟上差大人一路同行!不过是见到你刚才目中无人,轻蔑上差,才忍不住出口!”
“这样啊?韦县令还真是殚精竭虑,挺身而出,有大无畏精神!”苏澜嘴里夸赞,心里却道,今天不整得你死去活来,我就不是苏澜!
“韦县令,传闻您是进士出身,翰林院学士,如今又官拜春明县令,那您一定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我想请问你,这个世界,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苏澜笑着问道。
韦颂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苏澜为什么此时此刻会有此一问。
“这上差大人,第一句话就口呼,高丽王妃,什么什么的。我又不是高丽王妃,我凭什么下跪接旨!你若能回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如能说服了我,我便下跪接旨!”
众人听了,都是瞠目结舌!转念一想,是啊,高丽王妃还没宣旨呢,哪里来的高丽王妃接旨?这还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无解啊!
众人都议论纷纷起来。
韦颂沉吟半天,却轻蔑地一笑道:“我劝苏小姐不要在这样的细枝末叶的小问题上纠缠不清!高丽王妃的这个旨意,你今天,接,都得接;不接,也得接!”
“是吗?”苏澜微微一笑,道:“我今日偏偏不接,你又能怎样?”
“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这是要抗旨不遵,造反谋逆吗?”韦颂以为抓住了苏澜的辫子,此时不发作更待何时?“来人,给我抓了这大胆狂悖之徒!”
苏澜眼波一闪,冷声道:“我看谁敢!韦县令,你倒是比上差大人还要急迫,这是狗急跳墙了!”她回身对着太监道:“上差大人,请恕臣女今日不能接旨!因为,我父亲可不是单单只有我一个女儿!他在京城还有两个嫡女!我不过是侯府庶子的外室之女,可没有身在侯府嫡女那么高贵!这高丽王妃落不到我这卑贱之躯!”
她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那太监的衣袖,乘胜追击道:“兴许,是皇上搞错了?是侯府的嫡女嫁为王妃,还是我这外室女嫁为王妃?或者我们都要嫁为高丽王妃?上差大人,依臣女看,我们不妨上京,到皇上面前分说分说,辩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