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是个烧包的年轻人,浑身是绫罗绸缎的红衣绿裳,像只花蝴蝶,倒是和他的身份很契合。他的父亲前年过世,他当上大掌柜时间并不长,但也做的风生水起。
他向苏澜一揖道:“小姐和这位甘夫人飒爽英姿,气韵非凡!难道殿州的风潮,是女子不爱红装爱武装?看来,京城不日也要风靡一时了!”
苏澜听了抿嘴一乐。
银楼掌柜朱弥也是一个年轻人。他似乎跟李宏很熟,过来与他携手道:“小姐什么时候来京城,请到宝翠楼做客!”
钱庄大掌柜申玉是一丝不苟、神情严肃的中年人,八字胡,金鱼眼,浑身透着一股精明。他的嗓子有些嘶哑地道:“小姐,方才听你讲了一些航海的事情,可见你对航海很有研究。不知道关于钱庄,小姐有什么真知灼见?”
咦,这是要考教我的能力啦?恰好一个小厮端着铜盆让人洗手,她忽然由此想到了熬糖时用的最多的铜钱,想到了云南滇乱,想到了罕岩思,又想到了之前定火锅时,朱大奎说铜火锅没有原料,一个念头陡然冒了出来。不过,她还是郑重而又娇嗔地望了望老爷子。
老爷子跟苏澜打交道这么长时间,对她的言行举止、脾气性格自然是越来越了解,知道她这是又有了什么好主意,就笑道:“今日在坐的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便是说的不好,也没有人笑话!”
苏澜一点头,清清嗓子道:“申大掌柜这样高看,我愧不敢当。不过,倒也有点想法。各位可能不知道,我在殿州开了一个熬糖作坊,平日收甘蔗,收柴火,用的最多的就是铜板!据我所知,最近十年来,由于滇乱,云南的矿铜不能正常到达京城,化铸为钱,尤其近两年来,这种情况更是糟糕。比如,正常年份,一贯铜钱,也就是一千文换一两银子。铜钱富裕时,一千二、三百文才换来一两银子。可是,年前我熬蔗糖时,我姨母给我换铜钱,一两银子只换了九百文。清明节前,我家结束熬糖,给工人发钱,这时钱庄兑换,一两银子只换了八百八十文……”
苏澜不说了。因为对于行家来说,这就是点中要害了。果然,她看到老爷子和申玉都激动地对望了一眼。
苏澜又一笑道:“而且我有绝密消息,多则两、三年,少则一年两载,滇乱就要结束!到时……”
她不说了,却看到老爷子和申玉再度交换了一下眼神。
苏澜抿嘴一笑。前世,铜钱问题就是一个汇率问题。记得弟弟小泽到美国哈佛留学的第一个学期,他们姐弟联手,利用瞬息万变的汇率波动赚得九位数美元的财富,弟弟因此被誉为“华尔街上最年轻的东方大鳄”!
恰好此时,何大婶进来说,午饭已经预备好,请各位入席。
老爷子起身道:“各位请!”又对美娘道,“你去招呼这些叔伯兄弟好好喝一杯!”
美娘会意,知道父亲跟苏澜有话要讲,于是拉拉苏澜的手,微笑着点点头,招呼客人们去了。
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只剩下老爷子、申玉和苏澜。申玉迫不及待地道:“小姐,您有什么内部消息,这么肯定,滇乱马上就会终止?”
苏澜看看老爷子道:“其实,我父亲这次进京,给皇上上了一个《平滇乱策》!而我家里的客人,父亲叫罕岩思,儿子叫罕岩胆,他们可是原傣王的长子嫡孙!是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而目前的傣王只是窃国谋乱者!可谓名不正言不顺!一旦王子回国,又有上国军队护持,登高一呼,一呼百应,伪王罕岩甩一定会土崩瓦解!滇乱平息指日可待!”
申玉听了激动不已。他看了老爷子一眼,老爷子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申玉眼含热泪,撩起长袍,跪了下去,还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苏澜躲避不及,已经受了这大礼。她不安地道:“申大掌柜快快请起,小女受不起您的大礼!”
申玉哽咽道:“这真是太好了!老爷子,小的在此恭喜老爷子和小姐了。我们,放心了!”
老爷子道:“好了,快起来吧。去喝杯水酒,跟大家亲香亲香!”
申玉走了。苏澜搀着老爷子坐下。吉迪微笑道:“申玉这么一大把年纪,让你见笑了。”他长叹一口气道,“当年,他家钱庄破产,一家五十多口预备自杀,我出手帮了一把,他就铭记在心了!”
“……我出手帮了一把……”这句话何其熟悉!前世,父亲帮助庄飞夫妻、徐盛宝时,就是这样轻轻地一句话带过:“……我出手帮了一把……”
苏澜忽然心里一热,嗓子眼就哽住了。她双膝跪下,把头放在老爷子的膝盖上,感受着那特别的父爱。
“好了,好了!起来吧!”老爷子笑道:“我们也去吃点东西,我都听到你的肚子在咕咕乱叫!”
苏澜不好意思,搀着老爷子出门,往饭堂走去。路上经过一个房间,看到甘甜正在独自享用大餐,满桌子的珍馐佳肴,她也毫不客气只管又吃又喝。
老爷子也看到了,欣慰地道:“你有这个甘夫人护卫,真是太好了!”他边走边说道,“我再给你派几个人,明的暗的都有。”
苏澜赶紧道:“其实,六殿下走的时候,已经给我留了一个暗卫!老爷子您也需要人手,还得防备着海盗,还有褚望!”
老爷子道:“既如此,我就给你派几个明卫吧。”
苏澜不说了。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形,不让老爷子派明卫,他一定会派暗卫的。
他们来到饭厅,正是饮宴的高潮。三张红木大圆桌都是堆碗叠碟,珍馐佳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看见老爷子和苏澜进来,大家赶紧起身。
美娘赶紧把父亲让到主桌主位坐下,又和苏澜分坐在两边。
老爷子笑得满脸的褶子都开了花,道:“诸位在一起吃酒,上一次还是三年前吧?”
大家纷纷应和。“远瀚号”船长罗云哈哈笑道:“我记得那次,何盾少爷喝了一杯红葡萄酒就烂醉如泥!”
“兴起号”船长孔佳道:“怎么不记得?谁能想到,我们下水能擒蛟龙的少年英雄船长,居然就被一杯红葡萄酒给放倒了!”
“记得,记得!”码头管事、金发碧眼的波斯人年丰说着一口流利的大成话,道:“何盾少爷的两只眼珠,居然都跑到两个外眼角去啦!笑死我了……”
何盾面红耳赤道:“各位伯伯、叔叔,实在是小子不擅杯中之物,饶恕则个!”说着团团作揖。
苏澜想像着当时的场景,知道何盾一定是醉得两只眼睛聚不了焦,不由得既惊讶,又好笑,一时乐出了声。
恰好码头管事柯新、宋立听到了,赶紧上来敬酒道:“小姐,今日大家欢聚一堂,我们敬您一杯,我们干了,您随意!”说罢,两人端起海碗,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
苏澜一看傻了眼,这一海碗,没有半斤,也有四两。这酒量,苏澜绝对是望尘莫及。但是别人敬酒,自己一点不喝也不像话,于是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立刻觉得舌尖被火烧火燎了似的!只怕没有七、八十度,也有五、六十度!
苏澜立刻放下杯子,张开嘴不停地又哈又嘶,大家哄堂大笑。美娘赶紧给她夹了一块鱼唇。
老爷子将苏澜的酒杯放鼻子边一闻,笑道:“这是哪个促狭鬼做的好事,竟然把火烧给拿来了?!换殿州春来,”他对苏澜道,“你和美娘,给各位伯伯、叔叔们敬杯酒,你们喝殿州春,让他们喝火烧!”
大家哄堂大笑道:“老爷子,没有这么偏心的!”
美娘站起身,爽气地道:“小姐还是小女娃娃,不善饮酒,她就喝殿州春,我给大家敬火烧,如何?”
众人道:“这样也行!”
京城绸缎庄掌柜李宏赶紧道:“今日暂且放过,三年后,小姐一定得喝火烧!”
苏澜看他整张脸,包括眼皮、耳朵都是通红的,跟一身锦绣丝绸衣服更加搭配!不由怒赞,还真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殿州春拿来了。美娘跟苏澜耳语道:“小姐只管放心,这酒就跟果浆似的。”
有人上来给美娘满上了火烧。两人离席,先是到何家兄弟、子侄的桌子上敬酒。美娘还小声道:“各位,谢谢你们,以后多多关照小姐!”
美娘的用意不言而喻。何家兄弟、子侄岂能不知?也都小声道:“夫人放心!”说罢都一饮而尽。何盾自然是喝了一杯清茶相陪。
苏澜先是喝了一小口殿州春,果然是果浆一般,也就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