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不是来胡说八道的,她出头站到皇帝面前就是想做点事——她不是个有豪情的人,两辈子性格都严谨,胆小怕死更是她的天性,现在豁出来了,是真想做点事情。
另外,更是为她的儿女做点事情。
壬朝变得更好,那大环境就会变得更好。只有大环境好了,她在这一辈子生的儿女,才有更多的无限可能。这也关乎她的切身利益,如果可以,她是真的很想试一试。
当然,这个前提是,她要做的事,有可实施的可能性。
大壬有她需要的已经具备了的很多条件,但也有还没有的。
林大娘作为一个务实的大地主的女儿,一直以来专注的点也很务实,她先是跟皇帝简单说明了一下她手头握有的条件。
她把百草册搬到了皇帝面前,先是跟皇帝用非常快速的语速,把壬朝各地能栽种的农作物都说了一遍。
有几种的,在南方能得到大面积的种植,而在北方,也有几种作物能得到更充分的生长……
“这些东西大面积种植后,您的很多百姓家中大概都会有些余粮了,而余粮多,就说明他们手中有银子,他们可以把手头多的卖出,也可以用这些买回当地所没有东西……”林大娘接着跟皇帝简单做了个示例,用隔着百里地的两个小镇打比方,跟皇帝说明了这两个地方的交换,会养活几队走商,以及当地的商户人家人数。
“如果这个数量,是在全天下来算的话,这个就得您自己找人算了,更大的数量,臣妇算不出来。”
臣妇非常简单地扔下这两个炸弹后,又开始说起了扒富商皮的事,又把富商之间的交易往来带来的利益和长期影响给说了一遍。
并且,她又给大家分了一下蛋糕,在说明了朝廷新老贵族们因为物产丰富得来的大额利益后又道:“您还可以在朝廷当中设一个部门,专管些这人的交易往来,这个部门您可以派您最听话的臣子去,能捞不少油水,嗯,臣妇的建议是,我们家大将军挺适合的。”
皇帝已经不会说话了,瞪着双眼看她,跟看怪物似的。
林大娘自诩说话够简单直接的,皇帝应该都能听明白。
现在把她当怪物看,也没用,皇帝可不好杀她,就算她的计划太胆大了,但这里面都是钱啊……
皇帝再有钱,他也不可能跟钱,跟他的天下过不去吧?
她所提供的百草册,只要种植得当,足以让皇帝再养活个千百万的百姓了。
不用二十年,壬朝就能成为真正的大天*朝,她就不信皇帝不心动。
她给了他一个非常坚实的天下基础,能得民心的大香饽饽,他还要杀她的话,那她只能说,他够不要脸的。
林大娘说完富商皮的事,又扔炸弹了,“您这近二十年来给咱们修的官道,大概是您上任以来为这天下做的最大的好事了,臣妇的意见是,在官道沿路建立商道,沿途所在地的百姓如果贩卖家中多余物什,大可放到商道两边,让来往的走商收买,他们也可以从走商那买东西,而您能得什么好处呢?呃,应该说,您跟当地官府能得什么好处呢?您可以让当地官府从中收取佣金,佣金不要收太多了,免得把您的这些兔子吓走了不好拔毛……”
林大娘又给皇帝算帐了,她开始给皇帝算一百文收取一文钱佣金,要是好好收,鼓励大家好好种东西,积极进行手工业生产等物什交易买卖的话,当地官府和他一年到底能收多少佣金了。
“当然了,在您这里,管叫税金……”林大娘算出来的数目够可观的,跟已经瘫坐在椅子里喝水的皇帝道:“这当地的生产要是抓好了,要是鼓励得当,大家都有东西可买卖,够当地的官老爷贪完还给您送一点的,这是一个他富我富,大家都富的路线,臣妇觉得不错,您觉得呢?”
朕什么都没感觉,朕就没听明白!你说的话有很多地方得再解释一遍才行!
皇帝又咽了一口水,指着被她画了一通的叫什么“演示图”的简报敲了敲,“朕没听明白,从你头到尾,慢慢再跟朕讲一遍!”
宇堂在旁听了快两个时辰了,他弟子嘴巴都说干了,他见时辰正好,跟皇帝说:“这事也急不来,没什么好急的,你先慢慢看着,我们先回府用个膳。”
皇帝看向他,一脸冷漠地看着这位每天都着急回家用膳的大儒。
他是真不明白,刀府的饭是有多好吃,才让他每一天都急着回去。
林大娘也觉得该回去了,她就着丈夫送到嘴边的水把一杯喝了,点头赞同,“皇上,臣妇想跟你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您慢慢想,觉得行我们回头再说。”
大将军听她说完,挑了下眉,看向了皇帝。
皇帝的脸此时一阵青一阵白的,这时候也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夫妻俩,见那个小娘子就关心喝水润嗓子,他只能盯着大将军死看。
他这是有气都没处出,这也根本就不是出气的时候。
“朕没听懂,你们要用膳,朕这就让人把膳摆到旁边,摆两桌,你们随便吃,嫌不好,朕就把你们府里的大厨请进宫来,不知几位满不满意?”皇帝撑着桌子,努力看着那演示图上的东西,他是真没怎么听明白,但该明白的大意,他却每个意思都听明白了。
他又翻开那百草册,朝那小娘子招手,“你过来再跟朕说说,你讲的这些个能吃的东西是什么来着?到处都能种?朕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这种叫米谷树,一年结一次果,结的果叫谷米,敲开了就能有类似米的白色果实,把它们剥了晒干了,是煮是磨都能吃。它其实就是长在树上的一种米,不过比米好,养活了,种一次只要树不死,能每年都能收一点……”林大娘见他一点册上的图案,就点了她发现的大壬朝最好的东西,用神情肯定了一下皇帝的“有眼光”,支使着大将军过去,“你跟皇上去说,我有点肚子饿了。”
她从他兜里掏出吃的,凑到她先生那边,跟她先生咬耳朵:“好像没听明白?那还回去吗?”
她先生根本不屑正眼看她,皱眉看着皇帝。
“叫户部的那几个都给我过来……”皇帝让张顺德去叫人,又跟刀藏锋点头,“别站着说了,你既然懂,拉张椅子过来跟朕好好说说。”
刀藏锋坐了下来,淡道:“这个您就别指着末将了,末将昨天也刚翻到这页,看它长得怪,才多问了两句,稍微懂点。这树长在西夷那边,是当地人的主食,能食用的方法多得很,我家小娘子让他们家种了点,种了个几年,在怅州和东北都种活了,方法也都在上面,您自己看。”
皇帝本就没看他,一直在看着那画的树旁的注解,一个字一个字逐字看完,道:“太简略了。”
“就是施肥那不一样,别的都跟种树差不多,种活了,一年收一次,末将看不错了,您说呢?”
“你懂什么?”岂止是不错,皇帝懒得跟他多说,慢慢地翻到了下一页,又看了起来,看了几页,他也是看不动了,抬头朝那没事人一般在吃东西的师徒俩。
这师徒俩现在就他们吃的东西的口味聊了起来,一个觉得咸了点,一个觉得淡了点。
皇帝看向刀藏锋:“朕以前听说,你在战场的时候,她就给你送伤药送吃的穿的了?”
刀藏锋不明他话里的意思,没答话。
“她懂的倒多。”
刀藏锋看了看摆了一桌的案册,再看了看他们先生带来的两个弟子,站在不远处那看着册子流口水的样子,他朝他们点了下头,“师兄们要是想看,过来看看就是……”
“什么师兄,师弟!”宇堂南容在旁不答应了,他耳朵灵得很。
“是,是,是师弟,我们是师姐的师弟,师姐姐夫,您叫我们师弟就好,师弟就好……”还没出师的外门弟子吴夫赶紧笑道,带着胞弟走了过来,朝皇帝见礼:“皇上。”
“好了,看吧。”皇帝笑了笑,又看向门:“这怎么还没来?”
“先用膳吧,您也歇会。”
皇帝听着朝那师徒俩那边看了一眼,看着他就站了起来,踱步到了师徒俩面前,笑眯眯和善地问他:“吃什么啊?朕也尝尝。”
说着他就伸出了手。
就这么一句,林大娘就觉得这也是个能屈能伸的。
她有点敬佩他,但其实也更怕他了。
好在,如果他真能把她的话听入耳,用不了几年,皇帝也杀不了她了。
她带给这个皇朝的好处,应该能值她一条命。
“就是以前也给您送过方子的那些,您尝尝……”林大娘已经站了起来,让内侍过来帮他拿。
刀藏锋也走了过来,让她站到了他的身后。
“皇上,”他也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跟皇帝道:“要是觉得拙内说的不是胡说八道,您能给末将个准话吗时?”
皇帝看向他。
“她今天可是连免死金牌都带在身上了。”刀藏锋也看着他,话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他知道皇上会采纳她所说的,因为他听了都心动,皇上怎么可能会当看不见?
他不管皇帝是怎么想的,也没法猜到皇上真正的心思,皇上是觉得忌惮,还是觉得得了这么个有才能的人、哪怕她是个女子也欣喜若狂。这些都不是他要去想的,他只是要皇帝在他们夫妻俩为这个国家,俩人把一切都交托在他手上的这一刻,能明言告诉他,他会怎么对他们。
刀藏锋需要皇帝现在就表明这个态度,为此,哪怕以后出什么事了,他也有理由出手保护他们夫妻自己。
而如果不能,他还是会让小娘子今天的话,当是她胡说八道了一场。
皇帝因大将军的话看了他一眼,随即,他看了那师徒一眼。
那师徒当中的师傅倒是对上了他的眼,徒弟则是低着头还在吃东西——虽说是个女子,但见着他,还真没见她怕。
这份气度,倒跟她丈夫如出一辙,是个骨子里就带着几分横气的,难怪成了夫妻俩,倒是绝配了。
皇帝转身回到了桌子边,翻了翻她那些带来的东西,摩擦了下双掌,朝内侍道:“小闵子,去拿旨来。”
“是。”
小闵子公公很快就把空旨拿了过来,皇帝坐下开始写,振笔急挥了片刻,才把圣旨写完,小闵子眼色不错,已经把玉玺搬来了。
皇帝盖好章,叫起居官过来:“写上。”
说着他站了起来,跟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刀大将军问:“如何?”
圣旨上写的是林大娘师徒今日来宫所做之事,皇帝在圣旨道明了他们师徒俩的功,并且,林大娘还被赐了官身,为从二品御前女郎中,离她先生的一品士大夫的品阶只有一品之隔了,而且,皇帝也在最后一句写明了刀妇贤淑有德,乃福寿绵延,子孙绕膝之人,皇帝希望朝臣与天下人皆善待之。
这道圣旨,超过了刀藏锋对皇帝的预期,他静静地看完起居官把这一段都列入起居册后,朝小娘子看去:“娘子,过来按旨谢恩。”
林大娘一听,颠颠地跑到他身后,双眼发光看着她家大将军。
她家大将军就是厉害!
她就知道只要有他,她就能无后顾之忧!
他真是他们的顶梁柱,妥妥的顶梁柱的,没跑的。
“谢皇上。”刀藏锋见她小跑过来只顾看他,轻咳了一声,让他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