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医生们纷纷围上前观察病人状况。
可是,问题来了: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可是病人全身都被一层灰色的硬皮覆盖住了,连一张脸都不例外。
想要把脉,能够摸到的脉象微弱,根本无法诊断;想要问病情,病人都不能张口说话,更不用说回答他们的疑问。
忙碌了半天的结果就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余年成看着这些实习生那忙乱的表现,不禁暗自摇头:“好了,给你们每个人布置一份作业,针对这个病人的病症开药。”
他转头,又对云染道:“你也要写作业,病人硬皮病,肝脏和肾脏受损,尿蛋白呈阳性。”
云染很平淡地应了一声。
她刚才就看过整份体检报告了,现在余年成再给她挑重点说,也是为了掩盖她看过报告的事实,在过来的路上,她已经拟好了几份可行的药方。
她接过纸张,在纸上写下了制川乌草、桂枝、羌独活、秦艽、炒防风等中药名,斟酌了一番药量,又添上白术、香附和丹皮等物。
余年成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写,她每每写下一个药名,他的眉峰就挑高一点。
等到她把药方写完整,他都觉得自己的眉毛都快要突破发际线了。
十分钟过去,他直接把大家叫停:“谁先把药方拿过来给我看?”
众位实习医生:“……”
连脉象都摸不出来,哪有什么药方?
这种感觉像极了学生时代的随堂小考,当场收卷出分数,最可怕的是自己是个学渣,急得抓耳挠腮,还抄不到答案。
罗溪看了大家一眼,之前被云染打击到的心又重新振作起来,大大方方地把药方交了出去:“余老师,请您过目。”
余年成接过她的方子看了一会儿,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看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乌头桂枝对硬皮病对症,这药方在大方向上是对的。”余年成顺手把云染的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份,她写得跟你的不太一样。”
罗溪在学校年年都拿一等奖学金,各门课从不跌出前三名,就连实习期,带队的老师对她的评价都很高。
一开始,她是抱着挑错的心理去审视云染拟出来的药方。
粗粗一扫,她也的确觉得这药方极其累赘,用药量过度保守,还添加了许多没有必要的中药。
可是她到底也是高材生,回头仔细一想,顿时变了脸色:不是对方太保守,而是她根本忽略了对方的身体状况!
中医讲究各人各方,针对每个病人的身体状况,都要做适量添减。
她这样一剂重药下去,病能不能治好说不准,可是病人的身体就要被重药给耗干了。
要是病人身体本就虚弱,情况就会急转而下,直接一命呜呼,把人给治死了,比不会治还要严重!
余年成见她此刻的表情,知道她想明白了,便道:“病人肝脏受损,应添黄芩、香附、丹皮。肾脏受损,需加白术、黑料豆、玉米须和米仁根。乌头和桂枝减量。你知道自己的差距在哪里了吗?”
罗溪握着纸张的手都在发抖。
她只感觉在这一瞬间,有一双无形的手对着她的脸扇了十几个耳光,面上都有了逼真的火辣辣痛感。
上一回还能说云染运气好,恰好读过记载着舌下囊肿的医书,刚好背得出那个药方。毕竟子龙丸在《三因方》里就有记录。
可是这一次,硬皮病是根本没有现成的药方,大家的起点都是一致,都需要对症下药。
她们的主方药材相同,可是云染比她所想更深入更贴切,减轻药量,完全针对病人的身体情况。两厢对比,她输得一败涂地。
“你是个好苗子,可是你知道差在哪里吗?”余年成叹息道,“医者仁心,要对生命和病人有敬畏的心理,你欠缺的是敬畏心,还有对这个职业的热情。”
罗溪根本不爱医生这个职业。
他从一开始就发觉了。
因为当她在给病人看诊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流露出嫌弃和不耐烦。
明明她很能来事,手段纯熟地玩转医院里的人际关系。
可是如何为人处世、圆滑事故这都可以慢慢学,那是属于成年人的妥协和成熟,可是不应该把所有的心思都耗费在上面。
一个医者,最重要的是悬壶济世,行医救人,而不是八面玲珑,在医院里培养自己的小团体,养成一个封闭的人际圈。
余年成跟别的医生都不一样,他从来都不会大声训斥和压榨实习生,可是这轻声慢语却直接给她判了死刑。
他不光不会收她为入室弟子,甚至还觉得她不适合当医生。
她忍住眼睛里的泪意,不去看周围或有或无的嘲笑和讥讽,缓缓低头道:“谢谢老师指点。”
……
罗溪还向医院申请了两天假期。
她一个人在休息室里收拾衣物,就听见有人在门外大声说话:“你今天不在场,没有看到罗溪那脸色,她还以为自己十拿九稳会被余老师收作弟子,结果呢?啧啧啧,你说好笑不好笑?”
“人家可是中医学院的高材生啊,心比天高,眼睛就长在头顶上,谁都看不上,结果她还不如一个高中生……”
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只觉得自己越发可悲可笑。
她之前还教训云染做事不圆滑,得罪人而不自知,结果她现在的下场并没有任何不同……
她把泄愤般地东西塞进背包里,猛冲到门口,用力把门打开,却是呆愣了一下。
只见云染就靠在对面的墙上,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微微歪着头打量着她。
罗溪:“……”
她顿时脸色都变了,匆忙挺直了腰板:她这是专门过来嘲讽她的吗?
但是她绝不会给人看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