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莺歌笑了一下，从炕上跳下来，穿上鞋子，对着郑妈妈鞠了一躬道：“以后也许不会有机会经常见面了，郑妈妈请多多保重。”

“你这是……”、

“回楼外楼去。”苏莺歌点了一下头，越过郑妈妈打开了自己的柜子，只拿着当初青幽送给自己的发簪就走了。

苏莺歌到了楼外楼，到处都挂着挽帐，白茫茫的一片，比白雪还刺眼，楼外楼里的人各个脸上带着愁容，念娇虽没死，但人确实确确实实的不在了，可是，这又能改变些什么呢？也许那个人，这辈子就真的不可能再回到西京，再回到这里来了。

进了楼外楼，苏莺歌没急着前往灵堂去，那里没有念娇的尸体，只有凤倾竹在那里干守着，她贸贸然的进去，怕最终也只是会被凤倾竹给赶出来。

站在园中，她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选择跪在原地。

春都这两天，心情不太好，念娇虽然没死，只是被凤倾竹送到其他的地方去了，可是他跟念娇也认识了快十年的时间了，总是有感情的，那么一个大活人，说不见了，就不见了，他心中也有几分感慨，想着想着，眼圈竟也跟着红了。

春都抽了一下冷空气，抬起手来，用袖口擦了擦鼻子，还没走两步，竟然看到苏莺歌跪在庭院之中，腰背挺的笔直，双目毫无聚焦的望向前方。

春都当下疑惑极了，不知道她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泥鳅？你不好端端的呆在大厨房，跑到这里做什么？”

苏莺歌收回早就飘向不知道哪里的思绪，抬起眼，望着春都的脸，淡淡笑道：“春都哥哥，劳烦您向公子禀告一声，就说泥鳅有事想要对他禀告。”

春都听闻没忍住的升起鸡皮疙瘩了，她竟然口口声声的叫他春都哥哥？

拜托！他们俩个人根本不熟到以哥哥妹妹相称的地步好吗？

不过本人则是更是疑惑，平时也不见苏莺歌经常来这楼外楼里，跟凤倾竹请安，这会子念娇姐姐‘去世’了，她竟然忽然之间就来了，这不得不让他好奇她这样做的原因、

在春都看来，这个苏莺歌年纪轻轻，却心思深沉，手段冷冽，还有些胡作非为，嘴里总是说些能够吓死人的话，一点都没有所谓的女孩子的矜持，青幽竟然着了她的道不说，就连念娇也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的看待，一看就不是个好招惹的角色。

他跟她不是很熟，站在旁观人的角度，对苏莺歌这个人也抱不起什么好感来，总觉得她干什么都跟凤倾竹一样，是有什么目的性的，今天忽然过来，说是有事要跟凤倾竹禀告？就她能跟凤倾竹禀告些什么呢？

不管她的目的性是什么，身为凤倾竹的下人，他就得唯凤倾竹马首是瞻，就算她真有什么事要禀告凤倾竹，他也得先追问下原因。

“你要见公子？禀告？禀告什么？”

苏莺歌想了会儿，直言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劳烦春都哥哥您，把这话复述给公子一遍，他就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了。”

春都疑惑不解她忽然吟诗的原因，再一看苏莺歌，刚刚说完话，又开始双目无聚焦的看着别处去了。

他叹了口气，好歹这苏莺歌也是楼外楼的人，帮着她通知一下凤倾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点了点头，转身去往灵堂去找凤倾竹去了。

灵堂之中，凤倾竹正跪坐在‘念娇’的棺材前，一边拨弄着手中的佛珠，一边沉默的吟着佛经，演戏演全套，就算是在自家人的面前，他也依旧演出一副丧家本色。

“公子……”

凤倾竹没动，眼睛都没睁一下。

“公子，泥鳅从大厨房过来，想见公子一面，说是有事要向公子您禀告。”

“……”凤倾竹依旧没动。

凤倾竹没回话，这看起来很像是无视了苏莺歌，春都只能道：“公子，那泥鳅拖属下对公子说一句话，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说是说完了，您就懂她前来禀告的是什么事了。”

春都的话音再次落下，这下凤倾竹终于给了反应，他缓缓的抬起眼，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道：“志不强者智不达。”

话音一落，凤倾竹再次闭上眼睛，一边攒着佛珠，一边吟佛经去了。

春都当下已了，恭敬的退了出去。

他再次来到依旧跪在院子里的苏莺歌，一个字都没改的说：“公子说，志不强者智不达。”

“志不强者智不达……”苏莺歌低喃着这几个字，忽然豁然开朗的笑了起来，言不信者行不果，她明白了。

“谢谢。”感谢的话一说完，苏莺歌又继续发呆的跪着了。

春都完全被苏莺歌还有凤倾竹这俩个人闹糊涂了，有话好好说不成吗？咬文嚼字的干什么？除了他们俩个人以外，谁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啊？！

春都抓耳挠腮的走了，然后这几天楼外楼奇怪的事情一个接一个，念娇一个大活人，忽然死掉也就算了，凤倾竹竟然像失去理智似的为一个侍妾守灵三天三夜，这也就算了，一个是楼外楼的人，后被安排到大厨房的一个烧火丫头，竟然跪在楼外楼的庭院中，也跟凤倾竹一样，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像是跟着凤倾竹一同为念娇守灵似的，完全搞不懂，这楼外楼的人最近这段时间，脑袋里到底进了多少的水。

不过疑惑归疑惑，疑惑完了，接下来便是不怀好意的揣度了，凤倾竹暂且不说，男人嘛，也许真的是忽然动了情，做了什么惊天骇浪的事都可以用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话来搪塞，但苏莺歌一个小小丫头也跟着搀和，那就很有意思了，例如，她也想像念娇一样，用行动感动凤倾竹，把凤倾竹从念娇身上得到的痛苦，转移到她的身上。

公子与丫头之间的混事，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只是这苏莺歌岁数很小，竟有这样的打算，到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苏莺歌自始至终都呆在一个地方，她的双腿才跪了一个下午，就已经全然没有知觉了，仿佛不是她的腿似的，才一天一夜，原本就已经像是即将盛开的美丽花朵，紧跟着有了几分凋落的模样了，原本粉嫩的小脸跟着灰败起来，长时间的没有补充水分，双唇已经接近干涸的起了皮，双眼耷拉着，没了神色，只有强忍着的挺拔的背影，能够让人觉得，这个人是认真的。

天气并未转暖，白天还好，夜晚的风却是极大的，整个人已经有些混混欲坠的样子了，但她却依旧穿着不算厚实的衣物，坚守着，在第三天的倾晨，天公不作美的竟然乌云盖天，接近着不大不小的雨夹雪扑面而来，她的衣服，瞬间就被打湿了。

苏莺歌缓缓的抬起头，雨夹雪滴落在她的脸上，她又正着面，舔舐着刚刚被雨夹雪扑面而来的雪水，随后诡异的笑了一下。

她能够感觉的到，现在完全就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在死撑，浑身上下都有发烫的趋势，眼前的视线看起来已经很是模糊了，不是很好的预感，她在发高烧，现在凭借着自己的意志还能抵抗一阵，理智有些倾明，但是什么时候倒下，却都不是一件很让人奇怪的事。

志不强者智不达，那又如何？

她要爬到高处去，如果这短短的三天，她都坚守不了的话，她的命，也就只能跟醇香，念娇的一样，一时是棋子，一辈子都是棋子。

第四日倾晨，昨天的雨夹雪下了整整一天，狂风不止，门窗虽然都关紧了，却依旧像是猛烈的野兽，席卷着房屋与树枝，卷起未落在地上，以及已经落在地上的雪水，淬不及防的扫荡，所有它经历的地方。

灵堂内，凤倾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手中的佛珠，也紧跟着停下了，他慢慢的站起身子，忍耐着酸痛的双腿。

外面的雨夹雪停住了，跟着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朝阳缓缓的朝着屋内身寸进了第一道阳光，似乎在宣告着一切的终结，与一切的开始。

他穿上了依旧厚重的狐裘，堵的自己只露出一张闭月羞花的脸。

“公子。”春都走上前去，手里头捧着热乎乎的参汤，凤倾竹拿了过来，慢慢的吞的干净。

“她还在那里？”

春都愣神几分，这才想起来凤倾竹的话的意思是什么。

“是。”

“嗯。”凤倾竹应了一声：“准备出殡的事情吧。”

“好。”

凤倾竹放下话，扔下春都一个人先出去了，在院子里头走了几步，很快就发现了苏莺歌的存在。

她很是颓败的跪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湿哒哒的，头发紧贴着她的那张，早就已经毫无血色的脸。

凤倾竹慢慢的走了过去，在她的面前停住自己的脚步，苏莺歌耷拉着毫无精神的双眼，望着眼前浮现的那双穿着华贵靴子的一双脚，随后视线逐渐向上，直到模模糊糊的看倾了来人的脸为止。

他只是低着头，面色无波的看着她，忽而看着苏莺歌绽放出了笑颜。

凤倾竹一看，也跟着微勾双唇，只是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出声问道：“如何？”

苏莺歌舔舐着干涸的双唇，声音沙哑的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他依旧勾着唇，紧接着，自己的裤脚，被苏莺歌的那只脏兮兮，又很瘦弱的小手，紧紧抓住，十分奇怪的，他竟然没有狠心的一脚踹开。

她的身形摇摇欲坠，用着仅剩的力气死撑，然后道：“凤倾竹，。”

“……”

“带我爬到高处如何？”

话音一落，她已经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扑倒在了湿漉漉的地上，昏睡不醒了。

凤倾竹没动，只是保持着这样，多看了她一会儿，视线转移到她那紧紧抓着他的裤脚不放松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