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妃死死握住双拳,神情悲恸。她岂会不明白?她从一开始就明白,所以才将荣亲王的出生都瞒得那么严实。可有什么用?一个孩子出生,这宫里处处都是眼睛,怎么可能瞒得住?她总抱着幻想,希望能和荣亲王好好活下去。因为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她不得不多做图谋。但她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皇上并不能理解她难言的苦处。皇帝以为自己是一国之君,保住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难道很难吗?皇帝以为只要加强保护就可以了,可是他不知道,一个众矢之的是多么容易被弄死。唯有董鄂妃殚精竭虑睡不安寝,恨不能时时刻刻将荣亲王看护在眼皮子底下。
董鄂妃闭上眼睛,无声无息的眼泪决堤,身子止不住颤抖。桑枝默默看着,按理说该拥抱她来安抚,但是,她只能伸出手去,握住董鄂妃的双手。
“但是娘娘,您还有皇上啊,”桑枝安慰她道,“就当一切只是回到了原点。只要您和皇上好好的,少将军就不会有事,董鄂一族也不至于被连累啊。”
董鄂妃渐渐平复过来,一脸憔悴,“可怜我的孩子……”她哽咽道,“桑枝,这世上真的有神灵吗?我积善行德,能不能保佑我的孩子下辈子投生在一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桑枝动动唇,终究道,“有。举头三尺有神明,娘娘,您吃斋念佛,虔心供奉,老天爷会看得见的。”
话音刚落,忽然前方想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正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那声音让桑枝心头一震,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她举目望去,见一个青袍道人飒然而立,倒是有一番风骨。
没容桑枝反应过来,董鄂妃已经赶忙起身,“敢问可是国师大人?”
“正是贫道。”那国师大人微微欠身,“见过皇贵妃娘娘。”
董鄂妃连忙道,“不敢不敢,老神仙快别多礼。”她问,“老神仙怎么在此处?”
“皇上允贫道留宫数日,便让贫道暂住在天一门内钦安殿旁。”老道长谆谆教导,“娘娘,夜深,您身子弱,还请早些回去吧。”
董鄂妃不敢怠慢,“多谢老神仙。”她带着桑枝就走。
那老道长从始至终都没有特地看桑枝一眼,桑枝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这会儿要离开,老道长都没有给过桑枝一个眼神。桑枝心里不由得好笑,看看皇宫里的人都把这老道长夸得神乎其神,结果自己这个最大的怪力乱神者就在他面前,他却毫无反应,可见是欺世盗名之徒,桑枝暗想,可惜了那一身仙风道骨,怕也是装出来的。
她扶着董鄂妃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老道长含笑望着她,仍是不言不语。桑枝却莫名觉得心头掠过奇怪的感觉,顿住脚步道,“娘娘,奴婢刚刚不小心手帕掉了,可否容奴婢回去找一找?”
董鄂妃自然没有不许的。桑枝独自往回走,走了几步不由问自己为什么要回来,难道是好奇心作祟?
那老道长仍然稳稳站在原处,见桑枝回来也不发问,神情毫无异样。
桑枝给他施礼罢,扬眉道,“听说道长素有神通,不知都会些什么?”
老道长笑容不变,“世人谬赞罢了,贫道什么都不会。”
倒让桑枝惊讶,原以为这道人会吹嘘一番呢。她怔了怔,“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你。”老道长微微一笑,神态从容。
桑枝不屑一顾,嗤笑一声,原来这道长不过是打机锋绕口舌罢了。她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却听老道长在她背后念了句“无量天尊”,接着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今非今,昨非昨,天理昭彰,万法自然。”
桑枝猛地睁大眼睛,再回头时,那道长仍然含笑相望。桑枝上前几步,“道长什么意思?”
“施主以为什么意思,便是什么意思。”
桑枝皱眉,“敢问道长怎么称呼?”
“贫道年纪大了,早已不记得。”
“您姓王?”
“那是姓王。”
桑枝不喜欢他这种回答方式,故意问,“王道灵?”
“便是王道灵。”
桑枝嗤笑,“你们这些人就爱玩虚的。”
老道长也不以为意,却递给她一个简单的木盒,“送给姑娘当见面礼吧。”
“什么东西?”
“安魂符。”
桑枝一震,“什么?”
老道长却自顾道,“你是谁?谁是你?庄周是庄周,蝶是蝶,然则安知庄周不是蝶,蝶不是庄周?无始无终,无穷无尽,在即所在,你就是你,勿着相便是道也。”
老道长状似瞎嘀咕,然而脚下生风,桑枝刚想拦住,却发现道长已经离自己十步之遥。便在这时,天一门里走出一个青年道士来,“此符施主佩戴九九八十一天即可。施主,天色不早了,请回吧。”
道士拦住了她。
桑枝半信半疑,心里好像很明白这个国师的话,却又觉得茫然。她迟疑道,“不知尊师如何称呼?”
那道士稽首道,“家师俗姓王,法名常月,号昆阳。”
桑枝陡然睁大眼睛——全真龙门派宗师级人物王常月!刹那间,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这个道长的声音熟悉了——不正是那日她高烧不醒时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