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仿佛要斩断了她和这深宫之中的情分。
仿佛拉扯着她,去到一个没有赵贞如的未来。
没有赵贞如的未来?
赵溧阳从来没有想过。
若真说起来,她和小桐见面时间屈指可数,更多的时间她是和赵贞如一起的。
她甚至快要觉得,她和赵贞如会一辈子这么纠缠下去。
没想到,竟然就要这么离开……
赵溧阳竟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原以为这一刻她是解脱和释然的,可是不知为何,心底有一丝怅然。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通过翻飞的车帘看向那无尽的青石板路,尽头是青瓦红墙,看不到底,也看不到人。
更看不到赵贞如。
她的心,竟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抽离她的身体。
赵贞如是不会来送她的。
他那样高傲决绝的一个人,已经被她伤得彻底,两个人就算不是仇人,可他应该也再不想看到她。
她这样想着。
也许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赵溧阳最后看了一眼属于深宫特有的阳光,那些光细碎的落在八角飞檐上,有未消融的雪,白朗朗的一片,甚至有些反光。
这样的画面,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赵贞如……我走了。
赵溧阳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清风阁内,赵贞如正埋首在一堆折子之中。
赵贞如向来不喜很多人伺候,是以清风阁里人很少,都是他的心腹。
今日天气初晴,霞光万丈,落在远处树梢的积雪上,落在院子里开放的梅花上,落在青石地板上。
他隐约听见了很远的地方传来丝竹之声,便恍惚的抬起了头,问道:“外面在做什么,怎么乱糟糟的?”
霍有芳犹豫半晌,还是如实答道:“陛下,今日是溧阳长公主出嫁的日子。”
霍有芳本来以为陛下听闻这消息多少会有些反应,可那人只是有些忡怔的望着外面的天空,面色平静,那双眼睛幽幽如玉石,深沉如海,仿佛半点涟漪也没有。
一声细微的“滴”的声音。
墨汁凝聚在笔尖,随后轻轻落入宣纸之中,形成一个晕透了的墨点。
有那么一刻,仿佛他的心也在这团墨汁中飘飘荡荡,沉沉浮浮。
今日,她便要出嫁吗?
那所有的乐声,都是为了她吗?
不知她穿嫁衣是什么模样?
他好像很久很久之前,梦里梦到过她穿着鲜红色的嫁衣,明媚得像是一团火,大笑着向他奔来,仿佛瞬间将他整个世界照得亮若白昼。
从此,他的世界,有了光。
霍有芳便道:“陛下…要去看看吗?”
赵贞如回过神来,看着宣纸上的那个墨点,抬起眸子来,眼神一派清明,“不用,传卢飞。”
赵溧阳的婚礼因为仓促,所以很简单。入了罗府,倒是变得紧张忙碌起来,跨马鞍、走火盆、供案前拜了天地,又给公婆奉上了改口茶。
这婚礼办得低调,长乐宫里显得冷清,可罗家却很热闹。因为时间仓促原因,赵溧阳还以为罗家家宴应该没有多少人参加,哪知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桌席,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起哄叫好,一片喜气洋洋热热闹闹。
有些宾客不知是不知道她的身份,还是不惧怕,一口一个“新娘子”的叫着,不时还说几句俏皮话打趣她和罗千青。
喜钱撒了一把,洋洋洒洒的在空中如天女散花。
孩子们一哄而散,大笑着去抢。就连大人也忍不住加入了抢喜钱的队伍,一时之间,整个罗府热闹到了极点。
原来这就是成婚啊。
她一手举着喜扇,一面忍不住去看罗家夫人。
那日在宫宴之前,她只惊鸿一瞥,并未过多在意罗家夫人。
如今看来,这罗家夫人皮肤白皙,大喜日子也不见浓妆,反而轻轻松松利落无比,眉眼之间透着股子爽快和温柔。
果真如罗千青所说,这罗家夫人,绝不是外面那等喜爱斤斤计较的婆母。
能教出罗千青这样心胸宽阔无拘无束的人来,想必也不会是个俗人。
罗家夫人满脸堆笑,似真心高兴这门婚事,她早早的接过了赵溧阳奉上的茶,还在她耳边多语了几句,“这几日倒没怎么见过公主,有些话便不方便说。公主不要有所顾虑,既然入了罗家的门,那前尘往事全都与公主无关。公主以后,便是罗家的人,天大的事情,让你公公顶着。”
罗相皱眉,似有些无可奈何的扯了一下罗家夫人,轻斥了一声,“人多眼杂的,别乱说话。”
罗家夫人嗔了一句,“反正又没人看见,我跟儿媳说点体己话怎么了。”
“以后她就住家里了,你还怕没有说话的时候?”
赵溧阳看着二老斗嘴,心里倒是十分感动。
所有人都知道,风家落败,母后被废,大哥身死,她所依靠的全都在一夕之间分崩瓦解。
她虽是个公主,可不受新帝宠爱,成婚连个像样的公主府都没有,罗家对于这婚事答应得爽快,事后还这般为她着想,她心里感动,不免觉得眼眶有些发酸,连忙行礼道:“多谢…爹娘……”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罗千青,只见男人着一身红色喜服,头发高束,露出清冷非凡的轮廓。那一身红,倒让他不似往日般仙气飘飘,反而多了几分烟火气息来。
她突然想着,也许真的嫁给罗千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
汴京不是她的选择。
那便只能遗憾。
罗千青便在一侧笑嘻嘻提醒道:“新娘子,妆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赵溧阳“嗯”了一声,拜完天地之后,便被送入洞房等着,罗千青则要在外面应酬。
这一等,便要等到晚上。
卧房里到处都张贴着“囍”,一片醒目的红,红色的锦被上绣着鸳鸯戏水,红色的罗纱做成的双层斗帐,上面垂着喜带。喜床上面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生莲子等物,香气四溢,瓜果满目。
赵溧阳这一天走得是腰酸背痛,她将喜扇放下,锦儿早有准备,趁大家不注意,立刻将一团糕点塞入了赵溧阳的嘴里。
赵溧阳此刻才回过神来。
锦儿又将人打发去了外间伺候,见都是自己人,便放开胆子说话,“公主,奴婢瞧着罗家公子真不错,罗相和夫人也是极其好相处的,这世间如此仓促,可罗府的一切置办都这么隆重,丝毫没有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