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向阳道:“那咱们就算不能算朋友,那也差不多了吧?你就不能对我说一下真话?说实话啊,我来了江丰县两三个月了,下乡镇也有不少次了,不过没听过多少真话,哪怕我到村子里去,那些跟我说话的农民也都是安排好的,这一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我也没打算去深究,因为有些事情直接捅破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但是如果咱们来一场朋友之间的对话,你向我说说真话,这也未尝不可吧?”
林昌恒犹豫道:“其实有些事情您知道了倒未必是什么好事。”
齐向阳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我也知道我头顶上这个‘代’字还没去掉,现在干什么都得缩手缩脚,可是我自认我这个人还是比较务实的,我信奉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既然到了江丰当这个县长,就想帮江丰人民做点好事,你不要在心里笑,我说的是真心话,可是想做事,却连真实的情况都摸不清楚,又怎么做得好?就像造房子,连设计图都是错的,那房子造出来不也是危房?所以我就想摸一下真实的底,我想着你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应该还没被这个官场同化吧,就问了你,谁知道......”
说到这里,齐向阳摇起了头,谁知道,林昌恒根本不为所动,他冷静地说:“县长,您不用激我,既然您想听真话,那我就给您说说,就怕真话有的时候不中听。”
齐向阳笑了,这小子,还知道自己用的是激将法,他笑着说:“你说我就听,哪怕不中听也得听。”
林昌恒便开始说起了自己下乡在村子里调查到的那些情况,随着他的讲述,齐向阳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了,通过每年的经济数据,他就知道自己治下的江丰县农村的情况并不乐观,可是他也没想到农村的情况居然这么不好,农民们的日子过得这么苦。
齐向阳其实并不是从基层出身的干部,而是一直在地直机关里工作,虽然他有干一番大事业的心思,可是说实话,对基层的情况并不了解,这一次他调到江丰县当县长,就想沉下身子,在基层好好磨炼一番,他知道,没有经过这一步的话,以后就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到了江丰县两三个月了,他也没摸到什么真实情况,所以今天才对林昌恒施以激将法,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真实的信息,没想到现在听到的信息就是如此劲爆。
当他听到村干部为了收提留统筹,经常是一群人到农民家里去背粮食,赶牲口,甚至拆屋时,他的脸色变得非常不好,他没有想到,都改革开放十几年了,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不想在林昌恒面前失态。
而听到那些超生户为了超生,宁愿跑到千里之外的异乡去当超生游击队时,齐向阳的脸上露出了思考的神情,当他听到胡青山被捅了一刀的事情时,他满脸震惊,因为这事林泉乡根本没有汇报。
林昌恒还讲了很多震碎齐向阳三观的事情,比如农村的拉帮套,比如寡妇为了活命而出卖自己的身体,比如方春苗家为了救春苗的父亲而把春苗许给了一个傻子,到最后,齐向阳都有一些麻木了。
这一次,林昌恒讲得很没有条理,根本没有他写汇报材料时的逻辑性,可是他讲得非常有感情,就像是在讲自己兄弟姐妹的事情一样。
也许这些农民们因为文化程度不高而显得没素质,也许他们因为生活所迫会做一些违法的事情,也许他们喜欢给林昌恒开一些粗俗的玩笑,可是林昌恒是真的对这些农民有感情,因为他的父亲也是出身农民。
林昌恒足足讲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说得差不多,齐向阳默默地把一杯沏好的茶放到了林昌恒面前的茶几上,林昌恒还真有些渴了,他说了声“谢谢”,端起茶杯便是一口喝干了,他自己拿起开水瓶,又倒了一杯,还给齐向阳的茶杯里续了水。
齐向阳点燃了一支烟,还想给林昌恒扔一支,不过林昌恒摆手拒绝了。
齐向阳把那支烟抽完了,把烟头摁灭在了烟灰缸里,才涩声道:“现在农村的情况真的这么差?”
林昌恒坦然道:“也许县城东边那些农村的情况没有这么糟糕,我只在林泉乡呆过,但是我敢以一个党员的党性来保证,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这两个月,至少下乡了四十次,走访的农户家庭不少于三百户,他们的日子真的过得非常艰难,我也一直希望能够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点。”
齐向阳长叹一声道:“唉,这是我们党员干部的失职啊,甚至有些人在犯罪啊,这两年中央三令五申,要减轻农民负担,可是这些人却还敢收这么高的提留统筹,这还能给农民一条活路吗?”
林昌恒道:“您听了这些真话,还是觉得不中听吧?”
齐向阳诚挚地对林昌恒道:“小林同志,我要向你说声谢谢,谢谢你对我说了这些真话,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根本不知道农村的情况有这么糟糕。”
林昌恒道:“您客气了,其实这也是我一个党员干部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