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丁祥贵和李代芬还在犹豫,丁小鹏却丝毫没停留,冲着人群径直走了过去。
村头的人群鸦雀无声,人们都在翘首观望,等待一出好戏上演。
单从救护车停靠的位置就可以判断出,鸢城人民医院的人也是雨停后才赶来的。看来为了寻找他们一家,也是颇费了几番周折,多跑了很多冤枉路。
当时住院登记时,丁祥贵只说自家是柳林的,没特别说清楚,是柳林乡唐家洼村。
带队的正是外科主任丁福军,他这时正神色严峻地和唐家洼村支书丁罗洋站在一起。
他们身后是医院里的两个同事和几个村两委干部,看热闹的村民都站在这一小群人身后十几米的位置,黑呀呀地挤成一团。
丁罗洋首先迎了上来,他越过走在最前面的丁小鹏,貌似随意地瞅了丁小鹏一眼,直接走向丁祥贵夫妇。
他先瞅了眼李代芬,然后,冲丁祥贵用一种凝重而狐疑的语气问道:“祥贵叔,怎么回事,医院的人说你们欠账不还,半夜偷跑了,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不信你们两口子会做这种事。”
丁祥贵脸羞成紫红色,低着头,那样子,恨不能找道地缝钻进去。
在他身后的李代芬这时紧走几步,拉住丁小鹏,将他护在自己胳膊下。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医院的人会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丁小鹏带回去,这是她坚决不能答应的。
她现在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村支书丁罗洋身上,盼着他能给他们全家解围。
论辈分,丁罗洋是他们的侄子辈,虽然不是五服之内的族亲,但平日里,对他们家还是蛮照顾。于是,着急地催促自家男人道:“祥贵,书记问你话呢,你倒是快说啊!”
丁祥贵终于抬起头,看了眼丁罗洋,又赶紧低下头,吞吞吐吐地小声说:“书记,俺丁祥贵给您和唐家洼老少爷们儿丢人了。”
丁罗洋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祥贵叔哎,不是我说你,你看你们两口子办的这事,我还当众给你们打了包票,说你们不会做那种糊涂事呢。”
李代芬一听急了,赶紧抢先说话:“书记,俺不是故意欠账不还,只是临时没钱,将来这笔账俺和祥贵是要还的。”
说着,焦急地用手捅了丈夫一把:“是不是祥贵,你不是给医院留了欠条了?”
丁祥贵赶紧点头:“对对对,书记,俺给医院留了欠条了,俺不赖账。”
丁罗洋的脸色已经恢复平时在村民面前的矜持,用平淡的语气说:“祥贵叔,那你自己去对医院的人说清楚吧,告诉他们,等有了钱就还他们。”
其实,他早已经在丁大夫那里看到了丁祥贵留给医院的欠条,他认识丁祥贵的字迹,也明白丁祥贵一家为什么会半夜逃走。
四千多元呢!庄户人没什么赚钱门路,就会地里刨食,大多数家庭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年忙到头,也挣不了一千元;对家境贫寒的丁祥贵家来说,这更是个天文数字。
他嘱咐了一句:“好好和人家说话,别犯犟,先应付过这一关再说。”
李代芬感激地连连点头,同时,再次催促自家男人:“你倒是快跟着书记去和人家说清楚啊!”
丁罗洋走出一段距离了,丁祥贵才挪动脚步,低着头往前走去。
现在他两耳轰鸣,心脏咚咚乱跳,双眼冒着金星,夕阳余晖里,已经看不清人群里到底有谁,是不是有人在嘲笑他。
他现在心里填满了一个心思,他丁祥贵今天把腌臜事做下了,在全村老少爷儿们面前丢了大脸了。
他走到丁大夫他们面前,正赶上丁罗洋主动递烟给丁大夫,同时声调高亢地说:“丁主任,我刚才已经说他们两口子了,骂他们遇事不动脑子;其实,他们两口子都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从来不干出格的事,这次是特殊情况,您大人大量,放他们一马。”
丁福军从丁罗洋手里接过烟,却没急着点上,而是笑了笑说:“丁书记,您也看见了,这不是放过谁不放过谁的事,四千多块钱的账摆在那里,他还不上,我作为主治医生,按照医院的规定,是要被扣工资的。”
闻听此言的丁祥贵,努力想把话接过来,却前思后想琢磨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胸膛发紧,嘴里发出一声长叹,颓然蹲在地上。
人群里立刻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
“哦,这事看来是真的,这两口子还真是赖账不还呢!”
“我们借给他的钱呢,难道他们没给医院,自己偷着花了?这不是人做的事啊!”
“你嘴上积点德吧,祥贵两口子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和他们睡一个炕上了,知道他们心里想的什么?”
“丁大裤衩子你别胡咧咧,你以为我是你呀,成晚上不睡觉,瞧人家的后窗户!”
“……”
人多嘴杂,人群里话说得越来越难听,站在不远处的李代芬听得一清二楚,羞得耳根发热。
她看着蹲在地上一声不吭的丁祥贵,委屈和气恼此刻同时爆发:“祥贵,你倒是说话啊,你哑巴了,你就甘心被人家劈头盖脸地泼脏水啊!”
说完,她不由自主地嚎啕大哭起来,攒了大半年的憋屈,此刻随着哭嚎声发泄出来。
她怀里的丁小鹏身子猛地抖动了一下,她立刻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他,用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脑勺,但哭声依旧不绝。
人群里顿时静了下来,目光都聚焦在丁祥贵身上。
丁祥贵腾地站了起来,他从来都听不得妻子委屈的哭声,内心的男人气概被骤然激发出来。
他紧走几步,冲着丁福军迎面而去。
他的举动让很多人感到迷惑。
丁福军本能地后退一步,他身后的两个年轻同事抢上前来,把他挡在身后。
人群里有人悄声说:“祥贵这是咋了,老实人也被惹急眼了?”
“难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丁大裤衩子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立刻起哄高喊:“祥贵,行,有种,揍他们,让他们诬赖好人!”
丁罗洋首先反应过来,他冲人群大喊了一声:“丁大裤衩子你干啥?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拱火呢!”
被书记点名的丁大裤衩子脖子一缩,消失在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