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李少泉正立着身子靠在井壁上休息。井内黑咕隆咚,当他觉察到上面掉下来个东西时,已经来不及躲闪了。六十来斤的重物从十多米的高处加速度掉下去会产生上千斤的冲击力,任他李少泉身体再强壮,也经不住这致命一击!
瞬间,李少泉像一只放了气的轮胎,瞬间就瘪了,瘫软在深深的冰凉的井水里。
等人们把李少泉捞上来时,他已经脑浆迸裂早就没了气。他的孩子老婆见状哭成了一锅粥!
孙建祥询问张至会水筲掉下去的原因,他支支吾吾,推说不知道井绳怎么就断裂了。
李家人当然不服,说水筲不过六十来斤,井绳刚换不久是新的,怎么会自己断裂?怀疑张至会做了手脚。于是报了警,县公安局来人勘察井绳,果然发现有刀割的痕迹。
张至会见瞒不过去,就如实交代了谋杀李少泉的罪行。但他又说,他李少泉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你们只看他现在死的可怜,还记的十多年前我爷爷被他杀害时的惨状吗?
张至会一句话,在场的人牛角台村人都不说话了。
张至会被带往县公安局前,在村里羁押了一夜,允许家人去送饭送水。十多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张至会爷爷为什么被残杀我不得而知,但对张至会这一段话感到很好奇。李少泉当年是怎么杀害至会爷爷的?有道是杀人偿命借债还钱,他既然杀了人,为什么法律没有追究他,还能活到现在?为什么张至会说过这些话后,牛角台村的人全都不说话了呢?
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于是扮做张至会的家人给他送饭,骗过了公安人员,来到羁押张至会的屋子。
张至会见到我很惊奇,怎么不是他的家人而是我?
我说明来意,希望他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张至会说,你还是个孩子,知道这些干啥?没有用处。
我说,你在十多年前也是个孩子,却把这件事情记得清清楚楚,直到现在还想报复杀害你爷爷的凶手,我想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怎么没有用处呢?
张至会听了长时间没有说话。
我说自己还搞明白,这件事情的经过村里的很多人一定知道,可他们为什么谁都箴言不语呢?
张至会叹了口气说,我估计自己难逃一死,索性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吧。
张至会的爷爷叫张正田,当年是村里的富户,有房有地有钱。一九三七年,县里成立了抗日民主政府,动员老百姓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人出人,一切为了打败日本鬼子,夺取抗战胜利。张正田读过书,民族气节很强,积极响应抗日民主政府的号召,捐献了很多钱粮。一九三九年,政府要在牛角台村建立下属机构区公所,需要征用一些耕地盖房。穷苦人家没有地。区公所领导找到张正田,想征用他一些地,还准备给一些补偿。张正田说,为了消灭日本鬼子,让我出多少地都行,不要政府一分钱的补偿,最后捐献了两亩上好的水浇地。一九四三年秋天,日寇大“扫荡”,烧毁了牛角台村的大部分民房。反“扫荡”结束后,又是张正田献出大批粮食和木材,给乡亲们盖了新房渡过了饥荒岁月。李少泉家很穷,所以当年受益也最多。
然而,就是这个对抗战做出很大贡献的张正田,在一九四七年的“五月复查”运动中却遭了祸殃死于非命。而一手导演这幕悲剧的人,正是受张正田恩惠最多的李少泉。
“五月复查”运动中,李少泉担任了村里运动的主要负责人。这一天,他从县里开会回来,介绍了外地“五月复查”的开展情况,埋怨牛角台村的运动搞得不深不透,赶不上斗争形势需要,拖了整个解放区“五月复查”运动后腿。这不行,要加大进度力度,要走在别村的前头。于是,斗争矛头指向了张正田,因为他的成份是大地主,是被清算被镇压的对象。
……
这一年的五月十八日,本来是个很平凡很普通的日子。然而,对于牛角台村民来说,这一天却极不平常——发生了建村历史以来最残暴最野蛮最丑恶的一幕——张正田被活埋了!
这天早晨天刚亮,挂在牛角台村头的大铁钟突然“当当当”响了起来。钟声是开会的通知。运动以来,村头的钟声经常响起,因为村里不断开会,人们都习以为常了。然而,钟声从来没有像今天响的这样早这样急。
发生了什么大事?村民们满怀狐疑地穿上衣服,陆陆续续来到村部大院里集合。
村部院子里挤满了人。前面主席台上放着一张长长的木桌。李少泉和几个村干部在桌子后面坐着,铁青着脸,旁边站着四五个荷枪实弹的民兵。
李少泉站起身来说,乡亲们,今天,我们遵照上级政府指示,对牛角台村恶贯满盈的大地主张正田处于极刑——活埋。现在我宣布,把人犯押上来。
话音落处,几个民兵把五花大绑的张正田押了出来,跪在在木桌下面。五十多岁的张正田在李少泉面前不住地磕头,额头都碰破了,鲜血顺着鼻子和嘴角往下流,花白胡子染成了红色,求他饶自己一命……
李少泉“哼”了一声,厌恶地把脸扭到了一边。
太行山里的五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村部院子里有很多杏树、桃树、梨树。平日里,蓝天白云,院子里百花竞开芳香迷人;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然而今天,天阴阴沉沉,花不香,鸟不叫,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寂静的让人窒息,让人心慌,让人恐惧!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哭,就像喊口号领了个头儿,更像满河的洪水决了堤,紧跟着,全院子响起了哭声。“呜呜......哇哇.......”哭声一声接着一声,一阵连着一阵,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人群中不乏六七十岁、八九十岁的长者,但谁也没有听见过这样痛苦、揪心的哭声;谁也没有看见过如此悲惨、恐怖的场面。
人们撕心裂肺地痛哭着,人们无限同情着张正田,然而,谁也不敢上前替他讲情,哪怕是讲一句好话。因为李少泉在会前宣布过,谁要替张正田说情,一律按现行反革命论处,立刻枪毙!
张正田把头磕得像个血葫芦,还是求不下人情来,自知今天必死无疑。身子一软,一头栽到在地上。
李少泉怒喝一声,老家伙装死!命令民兵把张正田拎起来。
......
五月的天气冷热适中,正是大好光阴。要在往日,人们早该下地播种了。可今天,牛角台的田地里没有一个人影,全村人都在向牛角湾缓慢地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