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那头,方勇敢在给新疆帅哥做笔录。
莫逸信拿起老黄放在茶几上的镊子,仔细端详,镊子把亮锃锃的,两个头部被缠上白色医用胶布,莫逸信推测这是怕夹手机时打滑,胶布表面粗糙、柔软,容易着力。莫逸信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也是在火车站。
当时,莫逸信还在南郊公安分局工作,辖区与火车站分局比邻,两分局辖区交界处有一个陇河路派出所,是隶属南郊分局的。 一天晚上,莫逸信接到分局指令,带着两名情报人员携带提取设备赶到陇河路派出所,听民警介绍案情后,被领到留置室。莫逸信看到这是个大会议室,临时作为留置室,地面上蹲坐着二十多个人,全是新疆人,大的二十多岁,小的十三四岁,其中一个女孩,只有十三岁。民警讲这是一个扒窃团伙,需要建立情报档案,人数太多,无法全部带到分局情报办公室建立档案,迫不得已请技术人员现场办公。
两名情报人员在门口桌子上摆好设备,做好准备工作,工作内容是对每一个嫌疑人提取指掌纹,使用的是碳墨印台,随后会把数据录入全国犯罪嫌疑人指掌纹数据库;使用照相机对嫌疑人的正面侧面进行拍照,录入全国犯罪嫌疑人数据库;用专用针头扎破嫌疑人指头提取血样,并送检,得出的数据录入全国DNA数据库。
莫逸信站在前面开始喊:“谁是带头的?先出来!”
蹲下的人都抬起头,过了几秒钟,中间蹲着的那个新疆女孩缓缓站起身来,莫逸信盯着她,第一感觉“美!真美!”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美,肤白如雪,眼睛乌黑有神,眼底如一泓清水,瞳孔如同清泉中的黑色钻石,还淡出一丝洋红色,五官精致立体,身材不高,洋溢出一股异国风情。她也盯着莫逸信,目不斜视,毫无怯意,眼神中还透出一丝情趣。
“就是她,才十三岁。”旁边的派出所民警低声说。轮到莫逸信诧异了,一个十三岁的漂亮女孩带领着二十多个人的盗窃团伙,小的跟自己同龄,大的比自己大十多岁,“奇异!”偏偏现实就是这样。
莫逸信有时会反思,为什么自己生活中会有这么多反常现象,后来自己悟到了。 《道德经》首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所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其中“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意思是“人处于无欲望的状态下,观察事物,是追究其本质,进而推究自己的本心。人处于有欲望的状态下,观察事物,是追究其与其它物的不同之处,’缴’的意思是边界,即物与物之间的区别,进而心神外放,形神皆散。”
莫逸信常在人行步道散步,戌九月秋末,路两旁树叶有绿有黄,莫逸信有时感觉不到这种黄绿之分,心态怡然平静;有时却绿黄之分刻骨铭心,心态是驳杂纷纭。感此情境,莫逸信念头电光一闪,哦!原来这就是“无欲”“有欲”之分。内求本心,回归本我;外求格物,反遁魔途。
王阳明的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就是个修身正心的过程,不过这四句话是从内到外的顺序,实际过程是从后往前发展,人出生即得道,人生路是失道,能顿悟本心,谓之回归本道。
莫逸信把这新疆小美女的事告诉老黄,老黄淡然一笑,说:“我清楚这个事,应该是2000年左右的事情吧。”莫逸信点头认可。
“当时,一个叫‘吐尔逊’的新疆女人贩毒被抓了,她的弟弟怀疑是另外一个新疆人举报的线索,就把那个新疆人抓起来捅了几刀,然后送到了第二人民医院门口,扔下人跑了。南郊分局为侦破这起案件,连续几天把火车站附近的新疆人查了个遍,有问题的都抓起来了。”老黄继续说。
“过一会儿,你问问今晚抓住这个新疆人,他是怎样染上艾滋病的?你就明白其中的套路了。这些人其实也很可怜。来中原讨生活,被自己人染上艾滋病,不得不吸毒镇痛,没经济来源就去偷,偷了换钱换毒品,维持生活,活不了几天的。”
老黄又说:“我今晚上不在这等了,明天我们继续,电话再约时间地点。”说着站起身来。
“好的,黄老兄,辛苦你了,万分感谢。”莫逸信赶忙站起身来道别,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莫逸信把老黄送出分局大门口,才转身回来。
莫逸信回到办公室,方勇敢已经给新疆帅哥做完笔录。
“哥!你看看他的笔录,还有什么要问的,我去隔壁房间给失主问材料。”莫逸信接过材料,点头同意,方勇敢去了隔壁办公室。
莫逸信来到新疆帅哥身旁坐下,仔细看了看他,确实很帅气,外貌带有浓重的中亚和欧洲民族特征,五官轮廓明显,眼睛大而有神,发际线低,头发也非常浓密,皮肤色泽黝黑,鼻梁高挺,下巴方正,身材高大健硕,气质豪迈。不过这位帅哥却精神萎靡,紧闭着双眼。
莫逸信快速浏览一下讯问笔录,记录的不复杂,主要就是个人情况和今晚上实施盗窃手机的过程,没有深挖刨根,很简练。
“艾孜买提?”莫逸信轻声喊道。
新疆帅哥勉强睁开眼,看着莫逸信,迟疑了两秒钟,回答道:“你叫我吗?”
“对啊!你是叫艾孜买提吧!”莫逸信说。
艾孜买提坐直身子,说:“是我。”
比较标准的汉语发音,吐字清晰。
“刚才在步行街,我们两个身体对抗时,看你有明显的应激反应,你是不是练过?”莫逸信说。
艾孜买提一听这话,来了点精神,连忙说:“我练过散打,还参加过比赛。”
“哦!厉害,看你的应激反应比较快速而且频次较高,你散打很厉害吧!”莫逸信说。
“还行吧,我从六岁开始练习散打,练了有十年,中间参加过比赛,得过地区比赛少年组冠军。”艾孜买提说道,脸上有了些光泽。
“什么地方的比赛?”莫逸信说。
“喀什市的。”艾孜买提回答。
“对,你老家是喀什市的。”莫逸信说。
“你从小从事散打训练,怪不得腕部力量这么强,快赶上我了,你二十八岁,我三十六岁,有得比。我在大学四年,经历过散打、柔道、拳击、擒拿、摔跤等多种训练,但是没参加过正规比赛。”
艾孜买提听莫逸信谈起散打来了点兴趣。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现在都成了回忆,一切都没了。”艾孜买提哀伤的说。
“你从小就参加散打训练,家庭条件应该不错,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莫逸信问。
艾孜买提没有回答,沉默了,两眼呆滞,过了一会,忽然来了脾气,嚷道:“反正也是个死,就跟你讲讲,又能怎么样?”
艾孜买提小的时候,家庭条件是不错的,父亲是喀什市体育局局长,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没有经济困窘的情况出现,他从小喜爱散打、武术,六岁开始训练,长期坚持,参加正规比赛,取得了一些好成绩。后来父亲退休了,自己也长大了,家里张罗着,艾孜买提迎娶了当地数得着的新疆美女为妻。
成家后,也不能长期依靠父母的帮助过日子,艾孜买提和妻子先从喀什到兰州谋生。后来妻子独自一人从兰州到中平市谋生。和妻子分开大半年,艾孜买提从兰州来中平市找到妻子,和她一起共同为生存而打拼,没想到生活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和妻子生活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妻子有不正常的举动,自己身体也出了问题,他先去医院检查,确诊了艾滋病,他质问妻子,妻子哭泣着告诉他,是她把艾滋病传染给他了。艾孜买提如同晴天霹雳,伤心之余,他问妻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妻子告诉他,在他两个分开那段时间,妻子在中平市,遇见了一个新疆老男人,是那个新疆老男人把艾滋病传染给她,那个老男人又教她如何扒窃,让她到火车站盗窃手机换钱或者换取毒品,买毒品的地方就是那家新疆饭店。
艾孜买提彻底绝望了,为了生计,开始和妻子一起扒窃,然后到新疆饭店换取毒品,经过一段时间才发现,这家饭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就是用毒品来控制中平市火车站附近的新疆人,他和妻子只是其中的两个。来中平市的新疆人一般情况下会投靠同乡,没想到来火车站附近投靠同乡,如同进了鬼门关,往往会被同乡感染艾滋病和毒瘾,叫做“上道”,上道后,为了生计学习扒窃,盗窃来的手机就卖给这家新疆饭店的老板,或者直接在那里换取毒品。
又过了一年多,妻子发病去世了,就剩下艾孜买提自己一个人重复着这种生活,能活一天是一天。
“能不能给我买一瓶二锅头,要一斤装的那种。” 艾孜买提忽然提了一个要求。
“我毒瘾发作的时候,就喝一瓶二锅头,几口就喝完了,然后倒头就睡,希望睡醒了有奇迹发生,希望以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
莫逸信听了他的经历,心脏如同被刀通了无数下,血喷涌出来堵住了胸口,又听他这么一说,随即问道:“毒瘾发作是不是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