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中,陈秉礼双目无神地抱膝蜷缩,嘴里时不时发出喃喃的自语。
“我没有吃人,我没有……”
相比于杀头的危虞,陈二此刻满脑子都被吃人的恐惧占据,他所畏惧的并非只是自己犯下食人的恶行,更令他手足无措的还有打心底里那一丝享受。
彷佛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在叫嚣着,迷恋着,那种血肉顺着食道滑入胃袋的香醇。
自己彷佛已然成为了贪飨血肉的怪物。
若是有人在牢狱中,定会惊觉陈秉礼身上此时正在发生的变化,只见他的面目狰狞,利齿从嘴里暴突出来,与人脸相比更似犬脸,双手似兽爪,环抱着的双腿也呈现诡异的反关节扭转。
破烂不堪的布条下,是惨白彷佛褶皱胶皮似的躯体,墨绿的苔藓与真菌从毛囊钻出,彷佛覆在身上的一层黑毛。
被唤作小乙的僧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桎梏之外,漠视着这一幕的发生,眼里没有丝毫动容,有的依旧只是对众生一切的怜悯。
蓦地突然神色一动,侧身躲开一人的身位,一道人影款款与少年僧人擦肩而过。
而陈秉礼似乎对这些都一无所知,直到牢门外传来动静,方才将他从恍忽中唤回来,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了门口。
“相公!”
穿着一身粗麻葛裙的淮娘惊呼着莲步上前,隔着桎梏与陈二四目相对,彷佛一点儿也没有瞧见自家夫君身上的异样。
然而夫妇隔栅抱头痛哭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眼看着淮娘的到来,陈秉礼竟是满面惊恐地连滚带爬向后退去,将背死死贴在墙上。
“你不是淮娘,你是谁?你,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意识到那些鲜美的肉羹都是出自淮娘之手,往日温情脉脉的生活琐碎下竟是这般的狼藉,陈秉礼简直快要疯掉。
好似一层遮掩的薄幕被掀开,陈秉礼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家中的仆佣每日愈减,甚至淮娘这个当家主母都要亲自下厨烧饭;尽管并无甚么营生的手段,可偏偏自己要钱的时候淮娘总能拿出体己钱;老母亲对人刻薄挑剔,唯独从未在他耳边说过自己媳妇的坏话……
等等,每次都是淮娘在和自己说婆婆安好,自己,又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了?
明明有那么多不合常理之处,为何自己却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相公,淮娘可是做错甚么……”
梳着坠马髻的少妇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若是让那王二官人瞅见,定会说上一句我见犹怜。
可陈二早已无暇欣赏这张妍丽的俏脸,如今的他,只想快些从这个妖妇身边逃脱去。
“退,退,退,你再不退开,我可就要喊差役了!”
陈秉礼壮着胆子狐假虎威道。
只是无论他的声色如何严厉,都掩盖不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
偏偏淮娘似乎被他这句话给吓住,只是待在原地啜泣,很听话地没有再向前走一步。
“你,你哭作什么……”
见对方只是在哭泣,并未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陈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怯懦地问了一句。
“淮娘只是在想平日究竟做错了甚么,怎就惹得郎君对妾身这般不满。”
女子擦拭干净泪眼,怯生生地回答道。
“那你平日喂我吃的肉食……”
见到淮娘这般表现,陈秉礼不知怎的心头突然出现一丝不忍,语气也渐渐轻柔不少。
“那些肉都是妾身问吴屠户买的,夫君若是不信,且去问他便是。”
淮娘澹定的语气似乎也感染了陈秉礼,让他不再像方才一样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