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被黄道周一番不知进退的话语戳到了疼处,他本想发作,但因黄道周是詹士府的少詹事、是大明朝有名的儒臣,素为清议所推重,强咽下几口即将狂喷的老血,只好再忍耐一下。
他用手沾着茶水,在御案上恶狠狠地画圈画叉,恨不得立即来人将皇五子的玩具小人抢过了,然后用锥子戳戳戳。好不容易混过了暴怒期,崇祯估摸着,自己此刻应该在安全期,于是沉了片刻,冷笑说:“你所说的尽是书生之见,知经而不知权。你只看百姓目前负担很重,不知一旦大、小李贼等流寇肃清,即可长享太平之乐;你只看练饷增赋七百三十万两,貌似数目很大,可不知赋出于田土,而田土尽归财势之家所有……故百亩田只增银三、四钱,不惟无害于小民,且可以稍抑富豪之兼并。”
崇祯不惟是言出恳切,费力不讨好地狂怼黄道周,与自己堪比尧、舜、禹、汤之名声有损,他想尽快结束吧,苍天大地啊,你们快带他走吧!
而远道而来的雷公电母,此时已经打点完了行装,两位大神商量着,崇祯十一年这个年份不好,要不要外出避祸,干脆自我放松亦为不可,或许去大溪地去度个年假?去普罗旺斯种一点薰衣草?
黄道周现下的认为唯有怼这一个字,他立即回怼皇帝:“国家田土,确实兼并成风,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然历朝田赋积弊甚深,有财有势者上下其手,多方欺隐,逃避征赋,田土多而纳粮反少;贫家小户则不敢欺隐,无力逃避,不惟照实纳粮,且受势豪大户转嫁之苦,往往土田少而纳粮反多;况田赋之外,每遇差科等差役和杂派,贪官污吏放富欺贫!故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昔日中产之家,今多化为贫民,不恨贼而恨官府矣!陛下说增加田赋可以稍抑大户兼并,这是杨嗣昌去年面奏皇上之言,真是白日说梦,以君父为可欺,以国事为儿戏!”
崇祯恼羞成怒,可是宫中教养让他骂不出口MMP,于是厉声喝道:“不必再说,下去!”
他看见黄道周死硬着不肯起去,便接着训斥道:“国事日非,大臣们应该合舟共济,方不负朝廷厚望,你遇事攻击杨嗣昌,岂非私心太重,忽忘国家困难?如此哓哓争辩,泄汝私恨,殊失大臣体统!”
黄道周福建府的耿直脾气一上来,当然是不管不顾,他直起脖子说:“臣只知为百姓生计着想,为皇上社稷着想,不知何谓私心。”
崇祯头一次如此耐心地对人臣说话,他特意将一个音调,这才发声:“朕听说你平日讲学常讲天理人欲,徒有虚名!朕闻凡事无所为而为者,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者,谓之人欲。多一分人欲便损一分天理,天理人欲,不容并立,三年前汝因不获入阁,遇事即攻击杨嗣昌,难道是无所为么?”
明朝的皇帝一向是以孔孟之道治天下,而黄道周为当世的理学大儒,所以崇祯故意拾取宋儒朱熹之流常讲天理人欲的牙慧,去恶心大儒黄道周,童心未泯的崇祯好像忽然找到了一件无可匹敌的玩具。